天气一天一天地热起来。杜需沙近来心里莫名地焦躁。近一个月来,到处都是游行,居然没有生意可做。
好不容易,吕教授从东北煤矿打来电话了,但并不是有什么新项目,而是急需一台普林斯顿的彩色显示器。
“今天你必须把显示器运出来,去办一个加急的铁路快件,无论如何啊!矿上监控系统就差这么一台,没法验收,我在这里等着。”吕教授急切地说。
杜需沙赶到中关村,找了一家公司买了一台,然后,装进了小汽车里,催着王二笛说:走!马上去北京火车站。
王二笛说:“路上都是人,去北京站路不通,什么车都过不去,你不知道呀?”
杜需沙想了想说:“那就回我家。”
到了家,杜需沙推出自行车,把显示器的箱子放到车后架上,然后骑上车,一手向前扶车把,一手向后扶箱子。杜需沙边蹬着车,边想着:汽车过不去,我走自行车道,总应该能够到吧。
从甘家口到北京站,在城区是由西向东,由三里河路向南不远就是长安街,然后,一直沿长安街向东,一旦穿过城区中心,就能够到达是北京站。
上了长安街,自行车就骑不成了。马路上人满为患,连自行车道里都是磨肩擦踵,杜需沙只好推着自行车,在人流中缓慢前行。越向前走,人就更拥挤,行走也越艰难。杜需沙一方面要推着车,在人潮缝隙中向前,另一方面向后伸手,努力地扶稳箱子。杜需沙汗流浃背,两只胳臂一直用力,已经酸疼起来,嘴上不断地吆喝着“借光!借光!”,然而,他寸步难行了。
接近城区中心的时候,杜需沙暗自叫苦:有游行队伍由东向西迎面过来,而他正逆流而动。一望无际的人流扑面到了眼前,如同汹涌咆哮的海潮,劈头盖脸地把杜需沙冲得头晕目眩,不可遏止地把杜需沙夹带着左右漂移。在人流中的杜需沙,就像是被狂风卷起的一片树叶,脚有时竟不能沾地,无论他奋力地挣扎,都是无济于事,很快,他被湮没于人潮中,失去了方向。
箱子几次差一点掉到地上,杜需沙拼命地保护着显示器的箱子。像河床上的一块小石头,被湍急的奔流冲刷着,摇摆不停。他站直身体,用双腿夹住自行车,用双手抱住箱子。许多人撞在他的身体上、自行车上和箱子上,他东倒西歪着,浑身都疼起来。
“你怎么不动呀?”一个人同他撞个满怀,奇怪问他。
“你站在这干什么?”另一个人的腿绊到了自行车的脚蹬子,吸着凉气问他。
还有一个人被挤过来,前胸贴在箱子上,皱起眉头,拍打着箱子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我。”杜需沙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敢如实回答,他知道,不合时宜。
突然间,杜需沙感到了一种平生没有过的恐惧感:自己原来竟然如此弱小,如此无奈。同时,他起了悔意:真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地点。
很长时间后,终于挨过了这股人流,杜需沙才发觉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是马路中央,而且倒退了超过五十米。
当他正视前方,看到又一股人流迎面滚动涌来的时候,他决定放弃了。杜需沙转过身,推起自行车,随着人潮的方向,狼狈返回了。
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把显示器发了汽车零担。
“只能晚几天到了。”他给打吕教授打电话时,还心有余悸。
“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吧。呵呵!”吕教授笑起来,“让你受累了,别再搭上你一条命,呵呵。”
这天上午,百无聊赖,杜需沙翻着电话本,想找点事做。当看到谷援朝的名字时,想起了一件事:李别龙压在手里的那九十台游戏机,他曾经求助谷援朝帮着卖出去,当时,谷援朝让他把游戏机拉过去,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
“谷大哥,那些游戏机,不知能卖出去吗?”杜需沙在电话里问。
“真不好意思呀。怎么长时间了,我也没有帮你那个哥们卖出去。”谷援朝在电话里客气地说,“我找了好几个做电器的朋友来看过,他们都嫌贵,现在游戏机市场的价格跌得厉害。你说过,你那个哥们是花了两万七买的,我总想帮他卖个原价,可是,看样子真不成,看过的人都给不了这么多。”
“那就适当便宜一点卖吧。”杜需沙说。
“那可不是便宜一点半点。他们给的价格太低了,我觉得说不过去,所以都没有给你电话。”谷援朝说。
杜需沙忙问:“他们给多少钱?”
“九千,包圆。”谷援朝回答。
杜需沙说:“哦,那的确是太低了。”
李别龙知道后,却不以为然,“九千就九千吧,总比这么搁着强。”
杜需沙劝着说:“等等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李别龙说:“别了,你快给谷大哥打电话吧。然后我再添点钱,就能够把借的钱都还了,心里就清净了。”
杜需沙打电话通知了谷援朝。不一会,谷援朝让他们来取钱,杜需沙带着李别龙就去了达域公司。
当谷援朝把钱交给李别龙的时候,李别龙对谷援朝说,与大哥第一次见面,又麻烦大哥帮忙,请大哥出去吃个便饭,表示一点感谢。
“我已经够寒碜了,你这不是更让我羞愧嘛。”谷援朝很不好意思地说,“给你卖了这么少钱,让你损失这么大。”
李别龙说:“那是我自己的事,大哥您已经是帮了我啦。”
李别龙拉谷援朝去吃饭,谷援朝怎么也不去,两个人都请杜需沙去劝对方。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杜需沙对李别龙说。
中午,鞠雨文打来电话,先是嘱咐杜需沙,最近少出门,然后告诉杜需沙,她这次TOEFL考试的成绩上了600分,着手开始联系美国的大学,准备再次去签证,最后,鞠雨文低声地说,还想买几本英文书籍,可是没有钱了……。
杜需沙说,我现在给你送钱去。
汽车停在大院门口的树荫下,王二笛在车里等,杜需沙自己去了鞠家。见到鞠雨文,杜需沙给了她一千元,把她吓了一跳。
鞠雨文把钱攥在手里,低垂头,眼圈微红,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美国,可是……”
“我不支持,但是也不反对。”杜需沙说,“我还有事,得马上走。”
鞠雨文拦着说:“马上就吃午饭了,我知道你也没有地方吃饭,在我家吃吧。”
鞠母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菜盘,也说:“你就吃完再走吧。”
杜需沙只能够坐下来,刚端起饭碗,就听到有人敲门,鞠母开了门,然后叫着杜需沙,“有人找你。”
杜需沙放下手里的饭碗,跑到门口一看,是王二笛。
“有人找你,现在车那里等着呢。”王二笛说。
“谁呀?”杜需沙问。
“说是你的朋友。”王二笛回答。
杜需沙对身后的鞠雨文说:“我去看看。”然后,就下了楼。
杜需沙一路小跑,把王二笛落在身后,兴冲冲地出了大院门,往小汽车停放的地方一看,是蔚青青!杜需沙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蔚青青浅蓝色衬衫挽着袖子,斜背书包,穿着牛仔裤,扶着自行车站着。
蔚青青看着杜需沙说:“刚才还那么高兴呢,怎么见到我脸就绿了?”
“谁脸绿了?”杜需沙回头瞪了一眼王二笛。
“你别埋怨别人。”蔚青青说,“是我让他不能告诉你是我的。我骑车路过这,一眼就看见这辆车了。你呀,别老骗我,没实话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说什么呀!我怎么骗你了?”杜需沙说。
“你说你不和她住在一起!这不是已经过上日子了吗?杜需沙呀,你这个人呀,都被我亲眼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我是来给她送东西!来一趟就是住这过日子了?”
“反正是你自己说的,她要出国,她走了以后,你就不再理她。”蔚青青把头侧向一边。
“对呀,没错!我说的。怎么了?”
“没怎么。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你知道我对你怎么样!”蔚青青噘起嘴。
“你对我?我正想问你呢!”杜需沙突然提高了声调,“前几天,我打电话找你,你都不在家,你现在每天下午都去哪里了?”
“你说的是哪天下午呀?”蔚青青问。
“哪天下午你也没课啊!我还不知道,你还有两个月大学毕业,现在正是写毕业论文的时间,什么课都不用上。你没时间在家里呆着,你有时间盯我的梢?我问你哪,你到底去哪里了?你说呀!”
“和同学逛街了吧……”蔚青青说。
“哪个同学?女的还是男的?”杜需沙问。
“女的男的都有。”
“逛个街怎么他妈还有男同学?”
“我们同学好几个人一起去的,不光是逛街,前天下午,我们去爬长城……”
“行了行了!”杜需沙一摆手,紧皱眉头,气急败坏地说,“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谁又知道你和谁在一起?你知道我现在忙,顾不过来这么多,你就自己折腾去吧!你要想报复我,害我,你就直接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呀?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你做了错事,最后反倒声讨起我来了,好像都我对不起你。”蔚青青急得满脸发红地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打电话一呼你,你就说你在工作,有事办,没时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找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天天坐在家里就等你的电话吧。我天天等你电话的时候,你就是不来;我出去这么几次,你就来电话了。”
“蔚青青,你现在每天没事,可我每天要工作。我好不容易有空了,就给你打电话,连续三个下午找不到你,搞得我心神不宁的,坐卧不安的,什么都干不了。你说说,你这是对我好还是害我呢?”
“我说不过你。”蔚青青看着地面,紧闭上嘴。
杜需沙继续不停:“我真的不敢给你打电话了。一旦找不到你,我就胡思乱想,好几天受折磨,饭都吃不下。尤其是最近,你总神神秘秘的,我是已经烦乱透了。”
蔚青青抬起头,想了想说:“那,那你也给我买一个BB机吧,省得你说找不到我。”
下午,杜需沙挑了一台摩托罗拉的寻呼机,送给了蔚青青。
不几天后,蔚青青的寻呼机就派上用场了。
吕教授突然到北京,本打算选看一部仪器,却未能如愿。
“白来一趟了。我看中关村的这些公司,现在都没心思做生意了。”吕教授摇着头说,“我订的是后天回程的火车票,明天一天全耽误在这了呀。”
杜需沙说:“我带您去郊区吧?这么热的天气,城里又乱哄哄的,咱们去散散心。”
“那好啊!”吕教授同意。
于是,杜需沙第一次呼叫了蔚青青的寻呼机,约她明天同行。蔚青青很快用家里的电话,回了过来。
在吕教授见到蔚青青前,杜需沙特别嘱咐着说:“您见到青青以后,别提鞠雨文。”
吕教授哈哈笑着说:“这我能不明白!”
第二天,小汽车载着大家去了密云水库。
杜需沙过去来过这里,让王二笛把车开下大坝,一直开到水边停下。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澈的水面宽阔无垠,水库里,被淹没的群山露着山顶,像一座座小岛。除了他们几个人,这里见不到其他人影,安静得让人惬意。杜需沙、蔚青青和吕教授都下水游泳,王二笛在岸上晒着太阳睡着了。
这一天,大家都很开心。蔚青青一直笑个不停。
然而,过了这天,送走了吕教授,杜需沙再呼叫蔚青青的寻呼机,却没有了回音。
越是没有回音,就越是不停地呼叫。杜需沙像是着了魔,坐在家里,只是抱着电话机,反复地拨通传呼台,大声地喊着:“呼……!”“让她速回电话!”
半个小时后,蔚青青回了电话:“我在医院呢!我表姐的小孩发烧,陪小孩在看病。”
“哪个医院?”杜需沙问。
“儿童医院。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
杜需沙放下电话,忙着赶去儿童医院。那天小汽车又坏了,他只能骑着自行车。到了儿童医院,杜需沙楼上楼下地跑遍,找遍了各个角落,没有看到蔚青青。于是,杜需沙返回家里,又开始呼着蔚青青。
当蔚青青回过电话时,杜需沙怒不可遏:“你到底在哪里?”
“我表姐家。”蔚青青说。
“你不是说你在医院吗?”杜需沙喊起来。
“小孩打完针就回来了。”蔚青青说。
“你现在出来吧,我去找你。”
“不行。我表姐去工厂了,下午我要帮她看着小孩。”
“那晚上我们见。”
“今天晚上也不行。我们同学约好了,一起出去玩。”
“跟谁去?”
“好多人呢。”
“你几点才能回家?”
“不知道,估计挺晚的,回来就得睡觉了,明天早晨要去学校。你要找我,明天下午吧。”
杜需沙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轻松,冷冷地说了一句“那你就玩去吧”,就把电话挂断。
整整一白天,杜需沙都心绪纷乱,不说一句话。天色已经渐渐暗了,闷热的天空下起雨来,杜需沙望着窗外,终于坐不住了,他再次呼叫蔚青青。蔚青青没有回音,他就一遍又一遍的呼着。
一个小时后,蔚青青回了电话,显得很不高兴。杜需沙听到电话里环境嘈杂。
“你干什么?我这儿找一个公共电话得跑半天。”
“你在哪里呢?”杜需沙问。
“我不是告诉你,我在外边玩嘛”。
“外边是哪里?”
“北海公园。”
“大晚上的去公园干什么?”
“灯谜会。”
“……”杜需沙举着电话,心里一团麻,不知说什么,心里又惶恐,不想挂电话。
“我挂了,后面的人还等着打电话呢。”蔚青青有些着急地说,“你可别再呼我了,BB机的电池快给呼没电了。”
蔚青青电话一挂,杜需沙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北海公园。
买了门票,进到北海公园,杜需沙沿着湖边的石板小路,就开始寻找起来。雨时下时停,湖边挂着各种彩灯,游人很多,三五一群,嬉笑漫步。杜需沙张开眼睛,疾步行进,专赶着那些情侣模样的一对身影,过去仔细看,好几次,他觉得远处人形眼熟,靠近看时就是陌生。刚开始时,还能够依稀看清人脸的轮廓,不久天就黑了,看不到两米外的路人。杜需沙只能够闻笑语而近,几乎走到别人的面前,甚至引起许多游人的奇怪。杜需沙不停息地走了一个小时,绕了大半个湖,没有见到蔚青青。杜需沙把雨衣脱下来,淋着雨水,身体的热气冒着烟,看着模糊的眼前,望着湖边四周点点的灯火,涌起五分辛酸,三分委屈,两分悲凉,一分愤恨。
出了公园的大门,他骑车来到蔚青青家院子门口,躲开路灯,找了一个墙边,裹着雨衣,席地而坐。他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听街上人声渐息,看天空雨停月出。他突然感觉到,此情此景那么熟悉:以前,经常,这里,这样,他,等,她……。
虫子叫起来了,月亮旁边几缕白云,街上很安静,杜需沙知道,已经很晚了,他双手抱着膝盖,疲惫地把头垂到腿上。
街边停下一辆汽车,胡同口响起笑声,有一个男的声音,还有两个女的声音,正在大声地再见。然后,汽车开走了,蔚青青出现了,她穿白色的短衫、花布裙子,蹦跳地走进院门。蔚青青马上将进入楼道的时刻,她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杜需沙。
“你在这?”蔚青青愣住了。
“车上的哪个人是谁?”杜需沙阴沉着脸。
“我表姐在车上。”
“别装傻,我问的是哪个男的?”
“那个……明天再告诉你,好不好。”
“就现在!”
“我表姐认识的一个朋友……”
“你表姐是给你介绍的?是不是?”
“是。”蔚青青脸上笑意全无,咬着嘴唇。
“那好,你现在就给我说明白了,你就让我死了心。既然这样,从此以后,你交你的朋友,过你的幸福日子,我也不用再自寻烦恼了。”
“你又来了!我是今天晚上才见到这个人的呀。回来在车上,我都告诉我表姐不行了,我表姐会跟他说的。而且,我去的时候,就没有想怎么样。”
“那你还去干什么?”
“我表姐是好心,约了好几个月了,我都没有答应。今天再不去一次,我表姐都下不来台了。”
“你表姐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哎,你干嘛这么说我表姐呀。”
“上次不就是你表姐把你带去那个私人舞会……”
“你怎么搞的呀,这陈糠烂谷子怎么又提起来了?那件事情,赖我不懂事,跟我表姐有什么关系!我表姐人家事先可不知道我第二天再去。真是的,我最反感你提这事,你不把我逼疯了,你难过吧?”蔚青青生气起来,“杜需沙,现在是你结了婚,不是我。我只是见了个人,你就不依不饶,你想过我吗?我怎么也比不过你的所作所为。”
“蔚青青,你别跟我说这话。你什么意思?我结婚了,现在是一个明靶子,你就想在暗地里为所欲为了?”
“谁说我想为所欲为了,我做什么了?你伤害了人,还不让人说疼。”蔚青青委屈地眼泪汪汪的,“我不想听你说了,再听你说这些废话,又得让我哭一场。我回家了!”
蔚青青转身进了楼,房门声响,她回了家;杜需沙定了定神,掉头也走了。
过了几天,蔚青青给杜需沙打了电话。
蔚青青说:“你这个人真邪门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家里,就等你电话,你连一个屁都不响;我只要一出门,哪怕是偶然有事,你准就找我。提前告诉你呀,同学约我,这两天一起出门转转。”
杜需沙说:“转什么?”
蔚青青说:“天安门看热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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