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奇迪与王二笛相识不过一个月,还是杜需沙让王二笛开着小轿车,到各家处炫耀的时候。但是,马奇迪一见到王二笛,便笑得合不上嘴。
“我妈没告诉过我,我有你丫这么一个弟弟呀!”马奇迪对王二笛说。
“谁……谁是你弟……”王二笛不知所措。其实,王二笛比马奇迪要大好几岁。
“那他妈的你叫二笛?不过,你丫长得苦大仇深的,头发还他妈的打着卷,你别说,丫的真有点像南斯拉夫人。操!我得审审我妈,这是怎么回事?”马奇迪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王二笛用手捋着蓬乱的头发,也傻笑着。
“需沙,你没事吧?没事在我们家坐一会。我正要去买烟,让二笛开车带我去商场,十分钟就回来。我他妈的也当一回爷爷,二笛!你丫记着,到商场门口以后,你得先小跑着下来,然后鞠着躬,给老爷我开车门。”马奇迪拉起王二笛就出去了。
马奇迪坐进汽车,马上闻到王二笛身上的异味,便在鼻子前扇动着手说:“你丫是不洗衣服还是脚臭?”
王二笛开着车,眼睛看着前方,不作答。
“问你呢!你丫张着个嘴干什么?聋了还是傻了?操!杜需沙怎么找了你这么一个司机?”马奇迪摇头叹气。
进了商场,马奇迪买了香烟,回身对跟在他身后的王二笛笑起来:“你丫的别往我身边凑。我这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被你丫的在旁边这么一站,就是有姑娘看上我了,也他妈的不敢过来啦。”
王二笛嘿嘿笑着,就向远处躲。
“等等,你丫给我站住!”马奇迪走过去,提起王二笛的裤腿说,“你丫自己看看你的鞋!前面张嘴,后面露腚,两边开花,就是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也没见过这么破的鞋。我操!你丫的袜子?这还是袜子嘛!快他妈成鱼网了。你丫给我走!”马奇迪拎起王二笛的胳臂,就走到商场门外,“脱了!在这把鞋给我脱了。”
王二笛被马奇迪的命令吓着了,一脸迷茫地脱下鞋。
“还有袜子!脱了!”马奇迪继续吆喝道。
“袜子就别……”
“快!别他妈的废话。”
王二笛脱了袜子,光着双脚,不断翘起脚趾,用脚跟接触着冰凉的石头地面,同时,把袜子放进鞋里,把鞋用手提着。
“你提着这双破鞋干什么?”马奇迪问。
“还得穿呢……”
“还穿个屁!扔了!”
“那哪行呀!还得……要呢。”
“不扔我抽你丫的!”马奇迪一把夺过鞋,用力甩臂,把两只鞋抛到很远。
“别……别扔这么远呀。”王二笛紧张地向鞋落的方向张望。
马奇迪揪着王二笛又进了商场。王二笛光着双脚,走在人流中,红脸低头。马奇迪走到鞋具柜台前,挑了一双皮鞋,又买了一双袜子,自己先换上,然后,指着自己脱下来的皮鞋和袜子,对王二笛命令道:“穿上!快点穿!”
王二笛脚套上白丝袜,又穿上黄色的皮鞋,嘴里依然嘀咕着:“干吗扔我的鞋……”
“操!你丫哼哼唧唧还不知足?我给你的这双皮鞋,你丫的知道什么牌子的吗?老人头的!”马奇迪翻着眼睛看着王二笛说。
眼前,王二笛穿的就是这双黄皮鞋,杜需沙看着正想发笑,马奇迪已经来了。
“大哥,我下午用车,让二笛陪我出去一趟。”马奇迪头发像是刚在发廊里吹过,兴致勃勃,满脸堆笑,点头着说。
“明天你用,今天不能给你。”杜需沙说。
“别呀,我的亲爸爸呀!我的事都约好了。”马奇迪对杜需沙连搂带抱。
“明天一早我有重要的事。”杜需沙推搡着马奇迪说。
“你不是明天早晨办事吗?我现在用,今晚天黑前一定回来,保证误不了你的事,怎么样?绝对的!我下午要办的事,关系到咱哥们我的命运呀,正经事,你不能不帮忙呀?哥们我给你跪下了……。”马奇迪态度恳切,百般央求着。
“你呀,说话总不算数。”杜需沙心里一软,暗想:别让自己的哥们误解,认为我杜需沙在乎一辆汽车。杜需沙便起了犹豫,“那你让二笛晚上早点回来,我们明天要起早……”
“你放心,我就不和人家吃晚饭了,今天吃晚饭前必回!”马奇迪拍着胸脯。
“那也不必,晚上十点前把车开回来就可以。我告诉你迪子,这次你丫的可别不守信用,那可就害死了我了。”杜需沙严肃地说。
“晚上十点前,一定让二笛和车回到这里!我对天发誓:要是没有准时回来,就他妈的天打雷轰我马奇迪。”马奇迪指天为誓。
见杜需沙已经同意,马奇迪催促着王二笛说:“你丫还傻乐什么?你的领导都同意了,快跟我走呀!”
“二笛!你也提醒着点迪子,晚上千万回来。”杜需沙嘱咐着。
“知道了。您放心吧!”王二笛拿着汽车钥匙出了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下午的太阳找进从窗户照进来,杜需沙感到身体温暖,心情快愉。杜需沙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送出长长的烟雾,烟气在阳光下翻滚升腾,像缕缕薄云散开着。自从与吕教授合作以来,虽然时间短短,杜需沙竟然如鱼得水,平步青云,这一切,却来的那么自然而然,那么信手拈来。再有,最近十几天的辛苦和焦虑,眼睛熬红了,人也消瘦了,但是在明天上午,终于将得到收获。想到这些,杜需沙兴奋地哼起莫名的曲子,整理着屋里摆满的设备。
然而,晚上过了十点,汽车没有回来。杜需沙有些坐立不安,用电话连续呼叫马奇迪的寻呼机,但是没有回音。十一点半的时候,王二笛打来电话。
“马奇迪说……说还没有完事呢,要晚点回去。”
“多晚才能回来?你让迪子接电话!”杜需沙说。
“他……他,噢,他现在不在。反正,反正他说不管多晚,早晨前一定回去。”
“他完了事,你马上回来,无论多晚我都等你。但是最迟最迟,你不能晚过明天早上六点!知道吗?”杜需沙大声地说。
“知道了。不会那么晚,我估计再过一会,就回来了。”王二笛说。
“好!你等他的时候,自己在车里也休息休息,明天一早还得开车呢。”
“知道了。”
这一夜,杜需沙合衣而卧。可是,夜里汽车还是没有回来。早晨五点半,闹钟把杜需沙叫醒。杜需沙洗漱完毕,把设备全部搬到门口,一看表:六点了!杜需沙忐忑不安起来,再用电话呼叫马奇迪的寻呼机,没有回音,反复呼叫,仍然没有回音。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杜需沙焦急起来,索性出了门,站在马路边翘首等候。
七点了,杜需沙望得眼睛酸疼。
七点半了,杜需沙知道已经迟到了,但他相信,汽车就在来这的路上。
八点了,杜需沙安慰着自己:晚就晚一点吧。
八点半了,杜需沙的下巴已经被冻得僵硬,全身已经被寒风吹透。
九点了,杜需沙愤怒地想:见到马奇迪我一定骂他个狗血喷头。
九点半了,杜需沙摇头叹气:马奇迪他们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十点了,杜需沙强颜一笑:汽车只要十点半前到,中午前就能赶到航天院。十点半了,杜需沙麻木起来,满心都是绝望。
十一点过了!杜需沙已经走到马路上,望着望着,眼睛模糊,突然心一酸,
一行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是那样地伤心起来,竟然没有发觉身旁的鞠雨文。
鞠雨文又是很久没有见到杜需沙,看见鞠母做了午饭,想了一个由头,就来找杜需沙去吃饭。鞠雨文老远就看见杜需沙,一个人站在马路上,把鞠雨文吓了一跳:行驶的汽车擦着杜需沙身体,他似乎像丢了魂一样毫无反应。鞠雨文快步走近,见到杜需沙泪眼朦胧,脸露悲痛,就大惊失色,急忙唤着杜需沙,然而,杜需沙却像没有听到。
“需沙!需沙!你这是在干什么?”鞠雨文惊恐万分,看着杜需沙的眼睛,抱住杜需沙的胳臂,用力往马路边上拉。
“你?你别管我!”杜需沙茫然地看了鞠雨文一眼,一甩胳臂,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要被撞死的!你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呀?”鞠雨文几乎哭出来,用尽平生气力拉扯杜需沙,但是拉不动。
“你别烦我呀,我在等我的车!”杜需沙精神恍惚,摆脱着鞠雨文。
“那你回家等呀。”
“还等个什么?来不及了!马奇迪与王二笛这两个王八蛋害死我了,我已经不可能在中午前把设备送到航天院了,他们把我的事情彻底给耽误了呀!”杜需沙痛苦地摇动着头。
“唉!那些都是什么人呀,我就看不惯这些人。马奇迪哪里有一点文化?那个王二笛整天傻兮兮的。你以后吸取教训,不要再和他们来往……”鞠雨文愤恨地说着。
“你跟我这里废话什么?你快走,自己回家去吧。”杜需沙推开鞠雨文。
“我不走!你这样,我怎么回去?”鞠雨文倔强起来,“需沙,咱们一起去我家吧,这次的事,耽误就耽误了,以后……”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呀!本来我能够赚三万块呀,现在这么一耽误,我那就得赔三万块呀。你不知道,这个项目到今天,是多不容易啊。”杜需沙声音沙哑地说着,蹲下身,难过地摇摆着头。
鞠雨文眼泪流了出来,喃喃地说:“那你也不能这样呀。”
杜需沙呆滞地看着车流,大声地说:“你快走,快走!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吧。”
鞠雨文不再说话,转过身,一边擦眼泪,一边匆匆地离开。
如同世界末日,杜需沙眼前的景象模糊和灰暗,他沮丧得低着头,用拳头砸着马路面,不知道疼痛,也毫不忌讳行人奇怪的目光。如同一场梦际,他全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嚓——!刺耳的刹车声,一辆绿色的军用后开门吉普车,猛地停在他身边。鞠雨文跳下来,一手扶着自己的眼镜,一手拉着杜需沙,急急地说:“需沙,有车了,你起来呀。”
随后下来的司机,年轻的解放军小战士,双手戴着白线手套,也连忙着问:“要拉的东西在哪里?”
十一点二十九分了!杜需沙知道路途至少需要五十分钟。他痛苦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着:“晚了,没用了,全完了!”
鞠雨文上前抱着杜需沙,摇晃着说:“需沙,需沙!你听我说:也许人家那边还在等你,你现在马上走,争取一下嘛,好不好?不要这样嘛!”
小战士也表示着:“我开快点。”
杜需沙上了车,先去把设备装进了车厢,然后,给了鞠雨文一个纸条:“你回家后,马上打这个电话号码,找宣红旗,告诉他,我在路上,让他等我呀。”
鞠雨文看着吉普车开走,腮边还挂着泪痕。
小战士把车开得飞快,杜需沙沉默不语地看着前方,镇静着情绪,他咽了几口唾沫,都是眼泪的苦涩味道。车厢内四处都是白菜叶子,设备箱子就落在菜叶上。小战士告诉杜需沙,鞠父打电话到后勤处要车时,正赶上所有的汽车都不在家,只有他开着车正在运白菜,接到任务后,他卸下了白菜,马上就赶过来了。
赶到北苑,到了航天院,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分,大门口有解放军哨兵持枪站岗,宣红旗在门口等着。杜需沙从车窗探出头,宣红旗挥着挥手,让车进去,站岗的哨兵敬礼放行。待车进了门,宣红旗上了车说:“先去我家。”
“先去送设备吧,我怕时间……。”杜需沙担心地说。
“我已经安排好了。财务处的人正在食堂聚餐,我让他们等,耽误不了你拿支票。”宣红旗说。
宣红旗的家在航天院里,家属区最后排的一座四层高的小楼,第四层的两套单元都是他家。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深蓝色制服女装,一副干部气质,神态威严庄重,头发齐肩,发丝中有许多灰白。
“妈妈!”宣红旗叫着,并向她介绍着身后的杜需沙,“这是我一个朋友。”
“阿姨!”杜需沙深点着头。
母亲头没有动,用尖锐的目光斜了杜需沙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对宣红旗说:“红旗,你们进来先换上拖鞋,工人刚把地板打了蜡。”
宣红旗的家好大,好气派,也好安静。宽敞的客厅里,摆着深棕色的皮沙发,沙发像是很有年头,厚厚的,十分宽大。厨房的门开着,一个女工模样的人,正里面埋头擦着什么,母亲走进去,低声但很严厉地说:“你擦东西的时候要仔细点!”。穿过客厅,正面是卫生间,右手是两间卧室,左手是书房,宣红旗带杜需沙进了书房,把门关上。
墙上高挂很大的一副黑边镜框,装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严肃的将军,穿着五十年代的中将制服,胸前挂满勋章。书房的两只大书柜里,摆满马克思主义著作和政治书籍。厚实的书桌上,摆放着毛笔和砚台,已经很陈旧。
“把钱给我吧。”宣红旗说。
杜需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裹,上面捆着几条细绳,递给宣红旗说:“一万,你点点。”
随后,宣红旗带着杜需沙去了办公楼,把设备搬进一间办公室,按合同清单清点,再联机演示。一切正常,宣红旗点点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交给杜需沙。
“不对呀!”杜需沙看着支票惊讶地说,“这才两万元,尾款应该是三万呀。”
“对,暂扣了你一万。因为我个人要对这个工作负责,所以这套系统需要使用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宣红旗说,“另外,还有一些消耗材料没有买,也需要从这里面出,所以就是最后结帐,也给不了你一万。”
“你这样就不对了,怎么能够这样变来变去呢?以后就是有问题,也有保修呀……。”杜需沙明白,与宣红旗这个人打交道,夜长梦多,必须及时了断,“干脆!你说吧,这一万给你留下多少?”
宣红旗看着空中想了一会,说:“五千。我要给院里去买打印纸等许多东西,按理说应该是你们……”
杜需沙打断他说:“好,就五千!你现在给我五千,我给你尾款三万的发票。咱们这件事就此两清。”
接过发票后,宣红旗看了看,然后从皮包里点出五千现金,交给了杜需沙。
起程回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杜需沙高兴地坐上车,执意要在路上请小战士吃饭,小战士就是不肯,只是说“还有事情”,甚至根本不停车,一直把杜需沙送回了家。
到了家,杜需沙看见,自己的那辆红色的小轿车,正停在楼门口。见到杜需沙,王二笛从车上下来,神色紧张,睡眼惺忪。
“出什么事了吗?”杜需沙问。
“没,没有出事。”
“是车出毛病了吗?”
“没,没有毛病。”
“马奇迪呢?”
“他,他回家了。”
“那你也赶快回家睡觉去吧。”
说完,杜需沙接过汽车钥匙,就往家里走。
“是……这样,马奇迪不让我跟你说,其实是……昨天夜里,那个女的不让我们走,那个女的她……”
“你别说了!”杜需沙把手一摆说,“我不想知道。”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