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雨文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头发剪短后烫了,一身浅粉色的连衣裙,披着一件白底小蓝花的短袖衫,脚上一双白色有花边的短袜子,穿着白塑料凉鞋。腿露出的部分,虽然能够看出缺乏肌肉,但是很直顺。而且,鞠雨文的表情也温和多了。
再次来到上海,杜需沙的心情与两个月前大不一样,他走路都觉得能飞起来,只是上海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他很难过。杜需沙前一天夜里没有睡稳。为了省钱,他昨天在上海医学院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等着明天与鞠雨文结伴出行。房间不大,都是上下铺位的床,住了十几个人,都是到上海求医问药的外地人。夜里不断有老人咳嗽,有人起来打开灯,给老人喂药。
鞠雨文告诉杜需沙,去苏州的船票是晚上的,白天我带你转转上海吧。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在路上漫步着。走到一条熙攘热闹的街口时,杜需沙看到前面有两个年轻人,女高男矮,挎着胳臂,迎面走来。他觉得那个女相貌出众,曾似相识,同时,那女的目光也紧盯着他们。他想起来了,她是高个子女生。
“你的同学……”他侧头提示着鞠雨文。
鞠雨文没有吭声,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因为她的眼镜片反着光,杜需沙无法看到她的目光。已经走到很近了,高个子女生点头示意着,杜需沙正想回应,却觉得鞠雨文并肩过来,把手挽到他的胳臂中,并带着他转了方向,向旁边避开了。在那一瞬间,杜需沙尴尬地向着高个子女生点了一下头。
“不要理睬她。”鞠雨文低声地说。当走过街口后,鞠雨文把手抽回来。
“她不是你一个宿舍的同学吗?”杜需沙问,心里感到奇怪。
“她这个人很不好的。前几天还与一个研究生约会,今天就变了,那个男的,是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就是因为这个老师家里有海外关系,她想利用这个关系去美国嘛。她这个人谁都看不起,就觉得她自己最好。你知道,她说你什么?”
“说我?”
“她对别人说,你不是来找我的!”鞠雨文显得很气愤,说得脸色发白。
杜需沙那次在寝室出现后,闻蕙就总不断地探询鞠雨文。鞠雨文在学校里唯一要好的同学就是闻蕙,也就把实情告诉了她。闻蕙听说后非常替鞠雨文高兴,闻蕙对杜需沙的第一影响特别好,于是总是鼓励鞠雨文应该态度积极起来,同时,这件事情通过闻蕙的嘴,在许多女生当中传说着。
“不可能是专程找她的!我见过她那个男同学。”赵晓蕾对女生们说,“那个男同学很帅气的,怎么能够是找她的呀。那个男同学亲口对我说,他是出差来上海的。”
鞠雨文听说这些话后气得发抖。
“雨文,以后你可不要让赵晓蕾再碰那个杜需沙呀。”闻蕙悄声警告。
“你以后不要和她说这么多话。”鞠雨文突然对杜需沙说。
“我?我说什么了?”
“你买一套西服花六十块钱,人家都知道。”鞠雨文生气起来。
“她问我的。”
“咦!你也是怪怪的!她说你衣服贵,你为什么要说便宜呢?”
“就……就是花了这么多钱呀。”
“与上海人不能这样讲话。上海人会觉得你……”鞠雨文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无奈,摇了摇头说,“反正以后你对她不要这样讲话。”
“以后我也不可能对她讲什么话呀。”杜需沙脸涨得发红,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罗平骑着自行车来了,先是张罗着请他们两个人吃午饭,然后又拿出两张电影票。“给你电影票子,你带小鞠一起看。看完电影我陪你们去外滩逛逛,晚上我送你们到码头。”杜需沙只希望能够与鞠雨文单独多呆,就推着罗平,让他回去。两个人争执半天,最后,杜需沙把嘴咬着罗平的耳朵说:“求你了,你走吧。我还有话对她谈哪。”然后,拉着鞠雨文连跑带逃地躲开了罗平。
“上海人都这么热情吗?”杜需沙气喘嘘嘘地问。
“不是。上海的男人都很有分寸的,而你这个同学却怪怪的。”
“他哪里怪了?”
“咦!他与你,不就只是一个小学同学吗?还十几年没有见过。怎么能够这样?”鞠雨文摇着头,嘴角似冷笑,脸上像迷惑,“希奇古怪的,真搞不懂你们。”
在杭州西湖边赏月,在苏州园林里听雨,自古以来都是神仙一样的意境。这一路上,杜需沙可没有这个心情,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鞠雨文身上,只希望她高兴,而且,她也很高兴。
从上海到苏州的夜船上人满为患,天气闷热得如蒸笼一般,甲板上也没有一丝风。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船行得缓慢如同孕妇在散步,人们都满身汗湿,相对无语,呆呆地熬着。
“我真没有想到,世界上还会有怎么一条船,同地狱一样。”杜需沙感叹着。船仓里的人都在唉声叹气。
“我也是第一次坐这条船。你躺下心静下来就好些了。”鞠雨文告诉上铺的杜需沙,然后和衣躺在下铺。
杜需沙下来,给她去煽扇子。
“不用。你休息一会吧。船天亮就到苏州了。”鞠雨文说。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
开始,杜需沙觉得自己煽不了一会,谁知道,扇了半天却一点不觉得累,竟然把扇子扇了一夜。
旅馆,虽然不是宾馆酒店,杜需沙也一定要找那些干净雅致的地方。他事先都会去房间里考察一下,才会租下两个单人间。
“这样太贵了。”鞠雨文说,“我们可以找便宜一点的旅馆,或者我们两个人可以分别去住男、女多人间,这样省钱。”
吃饭,从苏州的松鼠桂鱼到杭州的西湖醋鱼,杜需沙总会去找当地特色菜肴去品尝,吃饭的地方也一定要安静讲究些。
“这一顿饭让我来付钱吧。”鞠雨文去打开自己的皮包,“本来我是想,我们这个出来玩的开销,最后算算帐,我来承当我自己的部分,可是,你选择的住的和吃的地方都太贵了,我……”
“你什么都不要管。我早就说过,这次出来一切都我负责。你是学生没有挣钱,我工作了有工资呀。我带了充足的钱,你放心吧。”
杜需沙说是这样说,每到晚上,他都会清点着越来越少的钱,筹划着未来几天的开销。他觉得自己的钱带少了。
让他欣慰的是,他与鞠雨文的关系越来越近。在去狮子林路上的人力车上,在泛西子湖水中的小舟上,鞠雨文都与他并肩坐着,有时还会把头短暂地靠着他。他真是愉快——天那么晴朗,云那么柔和,水那么温情,草木那么翠绿。
那几天里,只有一件事,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略微不愉快。
在杭州火车站的售票窗口前,杜需沙排着队,准备买一小时后回上海的车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正把几张票交给身边的同伴说“你们先快上车,还差一张票,不够钱了,我再找找。”几个同伴接过车票,跑去站台。
小伙子一边翻着衣兜,一边问着:“还差多少钱?”
“六元!”售票窗里回答。
小伙子急得满头大汗,看着左右说:“哪位师傅帮帮忙吧,我差八块钱。”
左右的人没有反应。这时候,一个同伴在站台口前,用非常紧张的声音喊着:“快呀!火车就要开了。”
小伙子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东张西望地满脸焦急。
“来,哥们!”杜需沙对小伙子示意着。他点出了六块钱,伸出手,“给你!”
小伙子像见到了救星,跑过来双手接过钱,转身就交进售票窗里,双腿不停地在原地跑动,回过头说:“你也是北京的,我听出来了,谢谢啊!”然后,拿着车票,飞似地冲进站台。
买完车票的杜需沙兴冲冲的,看见旁边站着的鞠雨文眼睛看着别处,满脸地不高兴。
“你怎么了?”杜需沙问。
“咦!哪里有你这样子办事情的!你认识他吗?就给别人钱。”
“这有什么呀?”杜需沙第一次明确自己的不同意见,“那个小伙子是从北京大老远来的,遇到这么急的困难,怎么也都应该帮……”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鞠雨文脸上写满了很看不惯的表情,“这可真是怪怪的。”
鞠雨文回到了北京,幸亏有杜需沙相随,否则,她真不知道,她在上海那么多的行李要怎么才能带回来。回北京的两张车票是她买的,她坚决不要杜需沙的付钱,因为她不想欠他太多。离开了她充满留恋的上海,回到了北京,她突然觉得又陌生,又心慌,一种对未来莫名恐惧的心绪萦绕着她,使她踏上北京站台开始,无精打采起来,以至于面对接站的孟来章,她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把箱子给我,我来拿。”孟来章伸手去接杜需沙左右两手的箱子。孟来章身体很结实,每天都做俯卧撑和举哑铃。他经常很得意地与杜需沙说:小时候和你在一起,你高我一头,宽我半个人,现在你看。
“你拿一只。”杜需沙费力地递过一只箱子。
“都给我。”孟来章分开双手,把两只箱子抓在手里,提起来,然后马上都沉了下去,“哎呀!这么重!装的什么东西呀?”
“是书。都是她的书。”杜需沙摆动着酸疼的胳臂说,“还托运了两箱子书呢,那两个箱子比这两个还大。”
鞠雨文脸上有些歉意地说:“学医学生读的书籍就这样子:除了多就是厚。”
“你对孟来章有印象吗?中学的时候,我们俩总在一起。”杜需沙说。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鞠雨文漫不经心着。
鞠雨文只让杜需沙和孟来章送到自己家所部队大院的门口,便告诉他们,她弟弟会来接她。
杜需沙小心翼翼地与鞠雨文相处,但是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前一个晚上,他们一起看电影,鞠雨文显得很愉快。再次的晚上,他们他们一起去散步,鞠雨文显得很不开心,一肚心事。
“明天晚上吃饭,我不去了,我有事情。”鞠雨文说。
“那咱们改后天,或者大后天去看。”
“不了。我这些日子有许多事情,要去研究生院见导师,还要收拾一下东西,而且我觉得有些累,想休息休息。”
“那什么时候我们再见?”
“再说吧。”鞠雨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一周过去了,鞠雨文没有任何音信。杜需沙每天都萎靡不振,白天上班,他总是发呆,陆经理气得用力关门,使劲走路;晚上下班,他去李别龙家,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朋友们也都不去问他什么。在家里,谭悟及问道:“那女孩回北京了,怎么不让我们见见?”杜需沙没有好气地说:“行了,你别老是盯着我了!”
最烦心的还有蔚青青在找他,李别龙告诉他,蔚青青来过好几次,都留下了话,要见他。即使他百般希望回避,一天晚上,蔚青青还是把他堵在了李别龙家门口。
“你新交了一个女朋友?”蔚青青胸脯一起一伏着,盯着他问,“你怎么能这样哪!”
“我怎么样了?”
“我哪得罪你了?你就真的不理我了。”
“不是什么得罪。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合不来,不合适。”
“怎么合不来了?我们两个人一直不都挺好的嘛。”
“好什么呀好。行了,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你说过去就过去了呀。我不干!”蔚青青咬着嘴唇,眼泪汪汪。
“你可别哭呀,你哭也没用,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谁哭了?我才没哪。”蔚青青扭着头,眨了眨眼睛说,“我对你怎么样?这么多年,像你这么一个又古怪又邋遢的人,除了我,谁还会这样对你好。就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你才……”蔚青青委屈地哭出声来。
“求你了,你别哭呀。”
“假如你有病,就是需要个肝,我都能够摘给你。你就不知道?”
“知道,知道。可是……”
“你知道什么!你不相信就去试试,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像我这样对你好的人。”蔚青青用手绢擦着眼泪,然后缓和着口吻说,“你身体不好,早点回家睡觉吧。回家以后,你自己去好好想想。”
杜需沙心烦意乱地回到家,杜危然递过来一封信。他打开一看:鞠雨文约他明天晚上见面。
第二天晚上,在玉渊潭公园里,在月光下,鞠雨文显得憔悴,她望着远处,很长时间不说话。鞠雨文的阴晴不定,使杜需沙诚惶诚恐,这也许就是追求真爱所必经的吧。
“在你第一次去上海以后,第二次去上海前,我在六月中曾经回到过北京。”鞠雨文说。
杜需沙心里有些狐疑。
“你离开上海以后,有许多事情我想不明白,无法安心复习,所以我回来了两天,和家人商量这件事情。你知道,在男女感情问题方面,我从来没有过任何经验,可你却很有经验呀。”最后的一句,鞠雨文提高了语调,讲得意味深长。
“我与那个女朋友的交往情况,我在给你的信里都讲了。”
“恐怕你有许多女朋友吧!”鞠雨文目光如刀子般地投向杜需沙,“听我弟弟最近说,杜需沙开着摩托车,后面带着漂亮的女孩子,半个北京城的人都知道。”
“都……都是过去了,……也没有这么夸张。”杜需沙如芒在脊。
“我爸爸对我说,你这种人最容易发生婚变。”
杜需沙心里冰冷,沉默着。
“这么多的日子里,我天天在想,我的脑子都想乱了。”鞠雨文突然眼圈一红,稚气的脸上充满了忧郁,“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你不必太烦恼。你放心,”杜需沙轻声说道,“你什么时候不愿意了,我就什么时候走开。”
“唉!”鞠雨文无奈地叹着气,然后拥着杜需沙说,“天知道!该怎样就是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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