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人民大学车站,已经是入夜十一点半了,杜需沙感觉肚子很饿,看到十字路口东南角的大牌子下,孤零零的有一个小馄饨摊,就走过去吃馄炖,宫明龙犹豫了一下也就跟了过去。
小馄饨摊是用一只扁担就可以肩挑的,一个小火炉子放在地上,旁边一只盛着水的木桶,一张很小的木板,上面几只空碗、几包馄炖和一只装着作料的玻璃瓶。摊主是一个年轻人,戴着棉帽子,下巴围着围巾,在寒风中跺着脚,操着外地口音说:“你们要不来我就收摊了,今天晚上太冷了。”
两碗馄饨做好后,宫明龙端着碗,站在小火炉子后取暖,杜需沙一边吃,一边走到小馄饨摊前,站在马路沿上方向街上看,很大的十字路口显得空旷,四面的路上也没有人。杜需沙低下头喝了一口汤,再一抬头,只见从路口北面有一辆自行车飞快地骑过来,从他身边过去的一瞬间,他看见骑车的男人十分张皇,说了一句:“快跑吧,黄庄那边杀人啦!”
杜需沙和宫明龙都不由向路口北面——黄庄的方向张望,看见三个黑影:两个骑车和一个跑步,喧哗着向这边奔来,三个人手里都明晃晃的,一眨眼,打头骑车的高个子已经到了杜需沙的前面,偏巧这时有一个穿大衣的人骑车经过,正在小馄饨摊前的道路上转向,猝不及防地与斜刺猛骑过来的高个子撞个满怀,高个子二话不说,一腿站地,一腿还跨在自行车梁上,拿着手里的刀,就向面前的人身上一阵乱捅,被捅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脑袋就耷拉下来了,后面又上来一个小个子,一手支撑着被捅人已经瘫软的身体,一手继续用刀捅,噗噗的声音格外刺耳,即使被捅人穿着棉衣,杜需沙还是看到粘稠的鲜血染红了两只持刀的手。最后面跑步的瘦小子,正在挥着刀,驱赶着一辆经过路口的出租车。被捅人和自行车一起,沉闷地倒在路边。
惊骇万分的杜需沙马上意思到必须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个子已一步蹿上来,一把刀硬邦邦地顶在杜需沙的腰部,嘴里高叫着:“滚蛋!”可是,刀仍然死死地抵住杜需沙,杜需沙不敢轻举妄动。高个子把刀架在摊主的脖子上,恶声恶气地要馄饨吃,摊主失魂落魄地说:“爷爷,爷爷,我给你们马上做。”瘦小子也上来,用刀指着看呆住了的宫明龙的方向,嘴里骂着,宫明龙站在摊的后面,离路边较远,他忙甩掉手里的碗,向后退了几步,离开十米外后,向杜需沙这边绕行着。
一把粘着鲜血的刀,就死死着顶在杜需沙的身体上,只要稍再用力,就能够刺破他的肚皮。杜需沙脑海里一刹那间感到一阵惋惜:我难道这么就完了?他直面小个子,用坦然平静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小个子的双眼,杜需沙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像要把小个子看得熟悉一般。
杜需沙从来没有见过那种恐怖的眼神,在昏暗的路灯下,三个人的瞳孔发散并且游离,从里面散发着迷乱、疯狂和挣扎,在他们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杜需沙还看出了一丝痛苦、恐惧和绝望。三个人凶残的脸都扭曲着,蜡黄色的脸孔异常狰狞,三个人都很瘦,穿着单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满身湿漉漉的脏污,不知道是水、是酒还是血。
用刀敲打着那张小木板的高个子,这时回过头对小个子说:“来呀,吃……你捅他干什么?”小个子起了片刻的犹豫,眼光稍微回避了一下杜需沙的对视,杜需沙感到腰间的刀略微松动,便闪身一步退后,趁机走到马路中间,然后面对三个人站立着。
脱险后的杜需沙,看着那三个人正端起馄饨,一边吃,一边呵斥着弯腰鞠躬的摊主继续给他们煮,他们叫嚣的声音在路口回荡,想起刚刚自己的被威胁,杜需沙就站在原地,头不动,眼睛警惕地注视他们,脚下在路面上探寻着砖头或者石头,可是他很失望,平滑的路面上竟没有一块小石头。这时候,宫明龙已经转到杜需沙身后十几米处,他站在十字路口西南马路边上,轻声地叫着:“杜需沙快走呀,你叫什么劲。”
端着碗的小个子,看见五米外依然不走的杜需沙,便破口骂道:“操你妈的,你想找死哪!”
杜需沙立即高声回骂:“操你妈!你们是找死哪。”
三个人一下子如触了电般地跳起来,摔下手里的碗,疯狗般地扑向杜需沙。
杜需沙转身就拼命地跑,前面是飞奔的宫明龙,他们沿着向西的路跑,后面的三个人,两个骑车,一个跑步,向风一样追着。快跑到北京科学会堂的时候,宫明龙横穿马路,跑到北面的街边,杜需沙估计他要进入居民楼去躲避,杜需沙在穿过马路的过程中回头一看,小格子的自行车也在横穿马路,离他仅仅七、八米的距离,心中大惊,边跑边解下腰间的皮带,又见远处一辆出租车正沿北侧道路开过来,心想:如果我抓好时机,突然把小格子截在路中央,就有可能让开来的出租车把他撞飞。想到此,已经跑到南侧马路沿上的杜需沙,看着横穿过来的自行车和纵向驶来的汽车,一声大吼,高舞手中的皮带,返身迎着自行车冲过去,小个子一愣,一下子停在路中央,而此时出租车也到这里,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不过,司机的水平太高,竟然让左右摇摆的汽车闪过自行车,汽车没有停稳,高个子的自行车冲了过去,用刀猛烈地砸着车窗,出租车加速逃走。
冲到小个子面前的杜需沙,趁小个子还跨在车上,用足力气,把皮带抡圆了,对着小个子的头脸一阵猛抽,把刚才窝在胸中的愤怒发泄着,小个子一面跳下车,一面挥刀抵挡。杜需沙正抽得起劲,突然间感到手中的皮带变得很轻,侧目一看,心里叫了声“坏了”,原来,长长的皮带已被刀削断,握在手里的那截只剩几寸长,杜需沙狼狈奔逃。
这时候,小个子已经追上路沿,侧前方高个子也骑车截击,后面黑小子也跑到很近,面前就是杜需沙不熟悉的居民楼。杜需沙知道今天不比寻常,以往的打架斗殴,是以击倒对方为目的,偶然失手才致命,今天这些人可就是要命的。杜需沙知道一旦跑进面前的楼门,就等于被瓮中之鳖,他跑到楼旁的黑暗凹处,跑近一看竟是高墙,退路已无,素来不极端的杜需沙明白,今天只有拼命才能活命,他从墙脚下的废料堆里抄起一只铁棒,回身大叫着冲过去,刚跑出两步,只见几条人影扑上来,叫喝着“放下”,抓住铁棒,把他团团围住,定神一看:两个警察和几个穿蓝棉大衣带红袖标的人,杜需沙知道这些人是负责治安的人员,便急着说:“放开我,快去抓那三个人!”
警察一抬眼,就看到街边已经追上来的黑小子,警察喊着“放下刀”就跑上去,黑小子全然不惧,迎着众人举刀就砍,没挣扎几下,被众人扑倒就擒,小个子想跑,却被几个人赶上,连人带车打倒在路中间,躺在地上闭眼装死,高个子骑车逃到了十字路口,被另一批赶到的警察拿住。
宫明龙从楼的黑暗处走出来,与杜需沙一同上前去看,小个子卷曲地躺在路面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任周围人用脚踢踩,但是胸脯却一起一伏着,他脸上有几条红印,靠眼角处绽出血,这分明是杜需沙皮带留下的。警察让周围的人帮助把小个子抬到路口,杜需沙和宫明龙各抬起一条腿,杜需沙的手感觉到小个子的裤子已经湿透,并且很黏糊。
回到十字路口时,小馄饨摊已经不知去向,被捅人也被抬走,自行车还躺在原处,路口上停着一辆军用后开门吉普的警车,一辆侧三轮摩托车,有一些警察和治安人员,和许多围观者。警察说:这三个人在不远的黄庄小酒馆里喝酒,莫名其妙地高呼起来,突然就把邻桌的人给杀了,然后就向这边来了,到路口又捅了一个人,一定要回去查查这三个人的来历。小个子先被带上手铐,然后被扔到吉普车的后厢里,高个子已经被铐在后坐上,黑小子被按在摩托车的旁斗内,反剪双手在身后,用一根绳子栓着他,绳子上端绕着脖子,绳子下端捆着两手,黑小子仰着头也闭着眼,警察说:这小子太穷凶极恶了。
警车开走后,十字路口还剩下八、九个人,杜需沙和宫明龙被几个围观的人围着,一个小伙子缩着头,把双手套在大衣的袖口里,亮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他们,然后问:“刚才在这儿和他们打起来的,是你们吧?”
“就是我们俩呀。”宫明龙说。
“我都看见了,我觉得像你们俩。”
“你怎么能看见了?我们俩刚才就没有看见你呀。”宫明龙说。
“嗨!我跟你们前后脚,我在你们后面,也想来喝碗馄饨,看见北边那三小子一出现,我就知道不好,我就一直躲在马路边的小松树后面看。”小伙子指着路口西南角的那排松树,然后再指向路口西,“你们是不是向那边跑的,对不对?你瞧,我全看到了。”
又上前一个戴眼睛的小伙子,一指杜需沙:“哥们儿,是你和他们骂起来的,我没认错,是吧。”再向路边摆一下头说:“我家就住在这个楼的两层,从听到那三个冲过来的喊声开始,到刚才警察来,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一个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过来,拍拍杜需沙的肩膀,“小伙子,你行!我刚才呀,已经骑车快到路口了,正瞅见那三小子杀人,吓得我就停下来,退到远处看,我就一直没敢过来。”
还有的人围过来,用异样的眼光,探头探脑地上下打量着杜需沙和宫明龙,询问刚才的情况。杜需沙和宫明龙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胸脯挺得高高。
杜需沙和宫明龙是既兴奋又紧张,走到宫明龙宿舍的楼下的时候,他们还在谈论着。
“老宫,我可是当过百米运动员呀,你怎么跑得比我都快呀?”
“我也练过跑步呀,你别听老孙挤待我,你们可能没看见过就是了,这次见识我跑的速度了吧,呵呵。不过,”宫明龙摸着裤子说,“今天我穿的这条西裤瘦了点,裤裆全给跑开了。”
杜需沙往宫明龙屁股后面一看,裤裆的中缝已经绽开到裤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更笑你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你从馄饨摊后跑开前,把碗放到地上,满满的一碗的馄饨汤水,你居然没有洒出一滴。”
“谁说的?”
“我看见了。”
“这可是有点演义了啊。”
宫明龙扶扶眼镜对杜需沙说:“和认识的人,别提我扯裤子的事。”
“没问题,放心。”
第二天晚上,杜需沙同李别龙聊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李别龙听完后,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就喊起来——
“什么是男人呀?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有勇气和胆量维护自己老爷们的尊严。怕死?那不是男人,是他妈的女人!”
门外院子里正在炒菜的伍紫芳叫起来——
“李别龙,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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