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房间很大,两个玻璃柜台空空的,放在角落,两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油头粉面,正在屋子中间,相互追逐打闹,好像没有看见杜需沙一样。这时候,从里面的屋子,走出一位张得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杯子,正出来要倒水,她身穿的红色羽绒衣格外醒目。
“你们找谁?”小姑娘问。
“我们想买录像机,G30的。”杜需沙回答。
“谷经理!”小姑娘回身向里屋叫着,“有人来买录像机。”
里屋门口出现一位中年男人,四十多岁,身材偏瘦,其貌不扬,但却别有气质,身披着黑色呢子大衣,内穿红色毛衣,长头梳理得帖服,料子裤子笔挺,皮鞋油亮。他的胸脯挺着,两只手垂放在身体的两侧,其中一手中夹着一支冒着烟的香烟,突现地别有气势。然而,他慈眉善目,语言温和。
“来,进来谈吧。”他招呼着杜需沙。
看着杜需沙还在客套,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招着,又说:“里面暖和。来吧。”
里屋不大,摆着一张桌子,一只保险柜,一套转角沙发和两个铁柜子,中间是一台电热暖气,电热管发着红色的光。中年男人把杜需沙和屠伟仁让到沙发上就坐,然后分别给出自己的名片。
杜需沙接过名片:达域公司门市部经理谷援朝。
“谷大哥!”
“别客气,人家都管我叫大谷。”谷援朝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包香烟,用手一弹烟包底部,再在手里一磕,烟包已开的口上,就露出两支香烟,送到杜需沙和屠伟仁面前,“抽烟!”
“万宝路!”屠伟仁点头笑着,伸手取出一支,“还是长支的呢!”
万宝路,美国香烟,那红色的包装气派、高贵与诱人。
杜需沙已经把手伸到衣服口袋里,但还是没有好意思将香烟拿出来——他担心自己香烟次了些。他刚把目前的那支香烟拿到手,谷援朝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银亮的铁皮打火机,已经点燃火苗。
“ZIPPO!”屠伟仁惊叹着,“美国ZIPPO牌子的打火机,防风的!”
而此时,杜需沙为了躲避谷援朝给点烟,手里的香烟滑落到地上,正在弯腰去拣。
“不要了。”谷援朝抢先一脚,把那支香烟踢远,回手去拿香烟包,不料已空,用手一攥成团,投掷到墙角的纸篓内。然后,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条红色的万宝路香烟,撕开玻璃纸包装。
“谷大哥,我不抽了。”杜需沙站起来谢道。
“我还得抽哪。就是不来朋友,我自己怎么也得抽两包。”谷援朝满面笑容,“来,拿一支。”
杜需沙最喜欢吸的香烟就是万宝路:浓郁的烟草香,吸一口,似乎像在原野中徜徉。而长支,则更显得气派。
“今天外面冷吧?天气预报说是零下。”谷援朝说。
“真冷!就这么几步路,冻得我腿都麻木了。”杜需沙说。
谷援朝提起电热暖气,放在杜需沙腿前,“你烤烤。”马上,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红色的光映照着全身,驱敢着杜需沙一身的寒气,腿也舒服了许多。
谷援朝自己也坐下来,一手伸出烤着,一手中指和食指夹着香烟、食指和拇指拿着杜需沙的名片看。
“哦,你做电脑生意?”谷援朝问。
“是。录像机是客户要求的附属设备。这两台G30客户要得急,刚才我看报纸,那些公司都写着有现货,一问又说没有。”杜需沙说。
“广告你就别信。那些公司进的货,估计还是从我这里拿的。北京市市场上的G30录像机,百分之七十的货都是从我们这里批发的。”
“您这里现在有现货?”杜需沙心里一喜。
“前一阵子,我那外面堆了四百多台,前天,还剩了五十台,刚拉到别的地方去。”谷援朝指着外面屋子说。
“剩下的全都卖出去了?”杜需沙心里一沉。
“没有。最近,不是查走私的风声紧嘛,怕工商查,拉到公司其他地方去了。”谷援朝小声地说,“你等一下,我打一个电话,让公司送过来两台。”
“谢谢谷大哥!”杜需沙心里安稳了。
谷援朝打了两个电话,似乎没有人接,然后,拨打寻呼台,呼叫了一个号码,“请机主往公司回电话。”谷援朝挂上电话后,对杜需沙说,“稍等一下吧。”
“大哥,您的BB机也是126台的吧?”屠伟仁看着谷援朝腰上的寻呼机器问。
“没错!”
“您一看就是做生意的老一辈。”杜需沙夸赞地说。
“呵呵!我和你们不能比,我这个岁数,经过上山下乡,没读好书,只能是靠哥们朋友,靠江湖关系,做点生意,挣点钱。”谷援朝谦和地说。
小姑娘走进来,一手端着冒热气的杯子,一手拎在一只电热棒的电线上,对谷援朝说:“谷经理,这只加热棒可能坏了,烧点水就这么半天,你看,这杯茶好像没有泡开。”
谷援朝站起来,从裤子的屁股兜里摸出三十元,递给小姑娘说:“你去商店买三筒可乐,给客人喝。”
杜需沙站起来表示不用,小姑娘接过钱,已经出了门。
“这是我一个小表妹。”谷援朝介绍道。
这时候,听见外屋椅子倒地的声音,然后,就是两个小伙子的哈哈大笑。谷援朝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两个小伙子说:“你们俩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闹闹,来了客人你们也不知道清净点?”马上,外屋就安静下来了,只能听到两个小伙子的窃窃私语。
“这两个小伙计,我拿他们真没有招。”谷援朝摇着头说,“一个是我姐姐的孩子,亲外甥;另一个是我老板的亲戚,张亢虎的侄子。”
“张亢虎?!”杜需沙脸都变了颜色。
“对呀,你也知道张亢虎吧!呵呵!”谷援朝笑起来说,“这个公司就是张亢虎开的,我们之间是哥们,他让我帮他看这一摊。刚才我呼的人,就是他老婆池九妹。”
“他平常就在这里?”杜需沙仔细端详左右。
“他做的业务大,做的生意多,怎么能够在这里?他平常都在翠宫饭店里,在那些租了两间房,办公和接待客人,这里他几乎从不过来,只是池九妹有时候来看看。我这里,只是公司的一个头脸,办公司嘛,总得有一个表面的地方,所以租了这个地方,连暖气都没有。”谷援朝说着,又给杜需沙和屠伟仁递过香烟。
“谷大哥,我有烟,就是怕您觉得不好,您抽一支吧。”杜需沙一边推谢着,一边拿出自己的香烟。
“抽我的!”谷援朝坚持着,“你一看就是读书人。咱们都是朋友,来我这里,你客气什么。”
公司门口有人说话。小表妹提着买到的可乐,正与人打着招呼。门口停下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轿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先蹦下来,大摇大摆地直进了门,稚气嫩音地喊着:“谁呼我妈呢?你们谁呼我妈呢?”小男孩长得像女孩一样秀气,梳着小分头,穿着西服套装,小皮鞋光亮。见外面的两个小伙子没有反应,小男孩就走进里屋。
“大谷!是你呼我妈吗?”小男孩问。
“是啊。”
“你找我妈什么事?”
“我得和你妈说。”
“不行!你不和我说,我就不让你和我妈说!”小男孩把双手往腰上一叉。
池九妹秀气逼人地走进来,对小男孩子说道:“别跟你大谷叔叔怎么说话,你到外面跟哥哥去玩。”
小表妹手拉起小男孩说:“越来越漂亮了,跟小王子似的。”然后,带小男孩到了外屋。小男孩与两个小伙子笑闹起来。
“刚才去幼儿园接小孩,电话什么的都放在车里,没接到。开上车才看见你呼我,我正在附近,就直接开过来了。”池九妹把手里的皮包和汽车钥匙放到桌上,对谷援朝说,“什么事?大谷。”
“他们要两台G30。”谷援朝回答。
“G30昨天都卖出去了!”池九妹看着杜需沙说,然后,一撩长发,自言自语起来,“真邪门了!进了那么多台G30,前两个月一天也卖不出去多少台,就是最近,呼噜噜的,一天就是几十台地出。最后剩的那些台,昨天全被外地一个老冒给包了。”
“大姐,麻烦您帮看看,在其他您认识的地方,两台能够找到吗?”杜需沙恳切地说。
“我这要是没有货,其他的地方也不会有的呀。”池九妹想了一下说,“大谷,要不你给亢虎打个电话问问,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操你妈!操你妈!”小男孩尖锐的声音响起来。
小表妹红着脸跑进来,对池九妹说:“他偏要解我的衣服,我不解,他就拿脚踹我,我躲他就骂我。”
小男孩已经冲进里屋,被后面两个小伙子紧紧拉住。小男孩急得手抓脚蹬,满脸是汗,回过头吐着唾沫,“呸——呸——!”两个小伙子笑着躲避着。
“干什么你?你又骂人!”池九妹拉住小男孩说。
“我就是要她脱衣服!”小男孩哇哇大哭着喊。
“行了,我带这个小祖宗回家了。”池九妹抓起桌上的皮包和汽车钥匙,对屋子里的人说,“要不他一会发了脾气,该砸东西了。”
池九妹抱起小男孩走了。谷援朝关切地低声询问着小表妹。
“长大了,比他爸爸还是一个流氓。”小表妹低声地嘀咕着。
谷援朝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给杜需沙他们发烟。
“你给张亢虎打个电话。”谷援朝说。
“我打?”
“对,你打比我打合适。我打是公事,你打是生意。”
“可是……”张亢虎那可是京城的首富!那么大的老板……杜需沙心生畏惧。
“你别看表面,张亢虎长得像大流氓,张嘴就骂人,可唯一对跟他做生意的人,就特别客气。无论业务大小,哪怕只跟他买一只灯泡,他都能够客气到家。”谷援朝似乎看透了杜需沙的心思,笑着说,“你放心打,看我说的有错没错。”
谷援朝拨通了张亢虎的电话,让杜需沙去接。
“什么事呀?”张亢虎像是刚睡醒,显得无精打采。
“打扰您了,我想买两台松下原装G30的录像机。”杜需沙怯生生地回答。
“不打扰!”张亢虎马上精神起来,客气地说,“我公司里有呀,你去了吗?”
杜需沙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哦?全卖了……。”张亢虎沉吟着,马上就问,“你能等我半小时吗?”
“没问题。”
“那好。我现在就开车出去,到朋友的一个公司,我前天批发给他们三十台,应该不会都卖出去,我帮拿两台回来。你等我电话吧。”
“我可以比市场3250元的价格,再高100元购买。”杜需沙忙说着。
“那不用!”张亢虎笑着说,“只要是有货,我绝对不会高于市场价格给你的。”
杜需沙挂上电话,内心对张亢虎肃然起敬着。
“怎么样?他开车出去拿货去了吧?”谷援朝笑眯眯地问。
杜需沙点点头。
“这就是张亢虎!只要是能赚一分钱,也永远不放弃。”谷援朝赞叹着说。
二十二分钟后,张亢虎电话来过来。
“实在抱歉!只剩下一台了。广东在北京的几个朋友,我都问了,全没有货了。要有货,都得元旦以后啦。”张亢虎说,“不过,南韩的录像机货多,比松下G30便宜一千多块,另一台用它行不行?”
“您能等我十分钟吗?我要给我的客户打个电话,问一下。”
“没问题呀。我等你电话。”
杜需沙放下电话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谷援朝问。
“去邮局打个长途。”
“国内的长途就用这个电话打。”谷援朝一指桌子上的电话说。
吕教授听完情况以后,同意松下G30和南韩的录像机各买一台。
“南韩的录像机就给矿场的项目监控用,松下G30质量好呀,那得送给矿长,让他高兴,什么就都好办。”吕教授安排着说,“你马上发到我们学院,我这边已经让两个学生准备好了,录像机一到,他们就坐长途车,直接送到矿上去。”
杜需沙马上给张亢虎回了电话。
张亢虎在电话里说:“我本应该现在把录像机给你送过去。可是,从外地来了两个客人,我必须马上接。不,不!不用你动,你不认识这里。你就在公司等着,我让我老婆来这取,然后给你送过去。你放心,她会很快的。”
等池九妹的时候,杜需沙与谷援朝一直在聊天。谷援朝总是分发香烟,万宝路香烟的烟蒂盛满了烟灰缸。谈话中,杜需沙知道谷援朝家,住得与自己不远,便留了地址。
“谷大哥,以后还得您多指教、多帮助。”杜需沙发自内心,他感觉谷援朝沉稳可亲。
“需沙呀!我发觉你这个人太客气了。”谷援朝说着转头去问屠伟仁,“他老是这么客气吗?”
“他呀?”屠伟仁吸着烟说,“有文化的人,就这样。”
“你以后再这么客气,我可受不了呀。”谷援朝笑呵呵地说。
大约一小时,池九妹来了。一进门,她就看着手表说:“操!迟到了!亢虎电话里命令我,四十五分钟内必须送到。我把车开得都快飞起来了,可是今天路上不好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杜需沙说着大姐辛苦等诸如此类的话语,把钱交给池九妹。
“两台录像机就在我车里,就别再搬下来了。你去哪里?我给你送过去。”池九妹闪着明亮的眼睛说。
“我去……去找一个零担发货的地方。”杜需沙说。
“那正好,我们家附近就是一个,二十四小时都开门。你上车吧。”
杜需沙告别谷援朝和屠伟仁,上了那辆白色的桑塔纳轿车。
天色已暗,路上的人熙熙攘攘。池九妹把车开得很快,路边的树木和建筑,在车窗外模糊地闪过。杜需沙坐在前座,左手扶着屁股下座椅的皮面,右手抓住车门上的扶手,身体僵直,局促紧张。
马路两旁,路灯已经渐渐亮起来。
在池九妹打开车灯的一瞬间,杜需沙突然看到,车内前方中央那些部件和仪表盘上,亮起了的许多小灯——绿莹莹的灯光,发出点点光芒,点缀得车内像一个神秘的星空。车内吹着暖烘烘的气流,耳边是轻柔的音乐,杜需沙飘飘欲仙,恍然置身于仙境!从来不会晕车的杜需沙,这时候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心悸难平。
悦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在杜需沙身体左侧,一只绿光点点的物体,闪起红色的光亮,池九妹顺手拿起来,就说话。
“喂!谁呀?哦,你好……。”
喔!这个杜需沙一直莫名其妙的东西,原来是车载电话。
池九妹左手把握方向盘:开车;右手举着电话:聊天。
杜需沙把脸侧向车窗,眼睛看着窗外:那些步行、骑车和挤车的人群,心里想着——如果我能够有这么一辆桑塔纳轿车,我就天天睡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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