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杜需沙一下班就赶回家,与杜需娇一起吃晚饭。这天回到家,杜需娇没有在。
“今天晚上,你姐姐单位同宿舍的一个女同事请她,给你姐姐送行,先是吃饭,然后去国际俱乐部跳舞。”谭悟及告诉他。
吃过晚饭,杜需沙想到明天晚上要去看电影、后天要开生日宴会,便早早地躺下。打开床头灯,侧起身体,翻着枕边的一堆传记杂书,拿出《赛金花传》看起来。当读到赛金花回答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的一番话时,不由停住了,然后立起上身,用笔在已经记得很厚的随记本中抄录下来:“不是我不像个女人,而且我们中国的女人太像个女人了。而中国的男人呢?像个男人的却不多。这是我们被你们欺负的原因。”杜需沙读这样的一本书,都是翻阅速读,有略有重,一本很厚的书,已经读完。杜需沙看了看时间,已经入夜,便又躺下,从枕下拿出英文教材《新概念》,打开第一页看着,不过两分钟,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于是,关灯,睡着。
杜需沙被一阵声音惊醒,已经是凌晨,从房门底缝透过来客厅的灯光,隐约传出姐姐的低语,然后听到妈妈高声着“谁敢欺负我女儿?”他穿上外衣,推开门,眯着眼睛,走进客厅。
杜危然披衣坐在单人沙发上,苦着脸;谭悟及穿着睡衣站着,喘着粗气;杜需娇一边脱着高跟鞋,一边叙述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杜需娇和一个女同事去跳舞,DISCO舞厅里乐曲激烈,人满为患,两个人玩得高兴。杜需娇舞跳得好,引起满堂喝彩,大家都击掌助兴,这使得黑眼圈的一个女子十分不满,那女子穿着发亮的黑色紧身衣,高筒皮靴,恨恨地白了杜需娇一眼后,愤然离开舞池,坐在不远的一个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漫骂。
“小娇,那个黑眼圈在骂你。”同事告诉说。
“我早看见了,理她干什么。”杜需娇故意加大舞蹈的手势。
同事则一边为杜需娇高声叫好,一边目光睥睨着黑眼圈。杜需娇她们与黑眼圈属于半熟悉。黑眼圈离婚独居在她们工作单位的附近,低头不见抬头见,另外,她们都喜欢跳舞,偶然来过这里,与黑眼圈也有一面之交。
黑眼圈因为与一个叫秃爷的北京大款厮混在一起,而名声大噪。秃爷有钱、有势,家庭背景传说神秘,在社会上很有名气。这个俱乐部很高档,原本只是提供给外国人,后来也准许中国人进入,不过消费极高,就成了有钱人炫耀个人身份的地方。黑眼圈每晚都泡在此舞厅,有秃爷的做靠山,她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角,颐指气使,人们也都畏惧她三分。孰不知,黑眼圈与秃爷最近吵了架,正在闷气,突然又被夺了风头,不禁开始迁怒于人。
同事去上卫生间,与黑眼圈碰了个面,双方不禁对骂起来,黑眼圈动手打了人。挨了打的同事哭着跑回来,杜需娇听说后,就去找黑眼圈。在卫生间里,两个人没说几句,就撕打起来,杜需娇人高力大,黑眼圈吃了点亏,披头散发地跑到服务台去打电话,要叫人来收拾杜需娇。同事拉着杜需娇跑出俱乐部,坐上出租车就走,黑眼圈追出来骂着:“杜需娇!你给我等着,今天我不报这个仇,我就是你养的!”在车里,同事让杜需娇不要回宿舍,以免黑眼圈来报复。
“早就告诉你,女孩子不要跳什么舞,不要去那种地方,你就是不听。”杜危然眉头紧锁。
“老杜你这么说话不对!这么大的女孩子,跳舞怎么了?去俱乐部怎么了?这都是正常的呀。只是碰着那种女坏蛋,舞跳得比她好就骂人,贱招!”谭悟及说完,便安慰杜需娇:“今天就住在家里,别担心。她不是认识社会上的流氓嘛,你有你妈哪,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早上起床后,全家人吃了早饭,正准备各自出门上班,电话就响起来,杜需娇接听后,脸色发白地说:“我那个同事说,刚才有十多个黑眼圈叫的男人,到宿舍找我,说要教训我,看我不在就走了,听说是往咱们家这里来了。”
“快打派出所电话。”杜危然急忙说。
“打什么电话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我先出去看看。”杜需沙知道,如果派出所出面,将让黑眼圈那些人,觉得姐姐在社会关系方面的无助,今后反而会得寸进尺。他走进厨房,把菜刀塞进衣服里,刀把别在腰带里,刀面贴着肚皮。
杜需沙刚走到楼群前的小马路,只见楼口停着三辆小汽车,周围有十几个汉子晃动着,其中一个头发蓬乱的人正在打听自己家地址。杜需沙微微停了停,便迎上前去。
“你是找我们家吗?”杜需沙问道。
“找杜需娇……,你是?”头发蓬乱的人上下打量着。
“我是她弟杜需沙,有什么事跟我说。”
“秃爷,找到了,这是他弟弟。”头发蓬乱的人转头向后面叫到。
人群分开,秃爷从汽车里下来,三十多岁,秃顶,浓眉大眼,披着蓝色的皮甲克,敞着怀,露出红色的绸子衬衫,裤子笔挺,皮鞋黑亮,腰里醒目地别着寻呼机。秃爷冲杜需沙招招手说:“你来,你过来。”杜需沙两手交叉握在腹前,隔着衣服按住菜刀,走上前去。
“你姐姐是怎么回事呀?她打人了,你知道吗?”秃爷慢悠悠地问。
“知道。不就是两个人相互打起来的嘛。”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呀?”
“女人之间的事情,你说怎么处理?”杜需沙语气平和。
秃爷细看了杜需沙一眼,然后扫视周围,此时正值上班的时间,当他看到上班人流已经被他们所阻,便瞪起眼对头发蓬乱的人喊着:“叫你的人往路边站,别挡着马路。”
十几个汉子靠着路边的墙而立,头发蓬乱的人独自站在秃爷的身旁。上班的人们纷纷下了自行车,推着车绕行,同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杜需沙发现人流中晃出茅旋那张绷紧的脸,正在向他张望,便朝李别龙家的方向挑了挑眉头,茅旋马上点点头,如一股烟似地跑走了。
“我的女朋友吃了亏,我们既然来了,总得出了这口气。”秃爷说,“你把你姐姐叫出来吧。”
“你们来,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行。”杜需沙回答。
“你还是叫她出来吧,事是她惹的。要逼我们进你家,把这事情要闹大,那可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啦,你好好想想。”
杜需沙面无表情,不作回答。空气似乎凝固住了,秃爷等待着回答,不时不耐烦地瞧杜需沙一眼。
周围人群一阵骚乱,人们惊慌地向左右躲闪着,杜需沙不由看去,张志的出租车疯了般地冲了过来。车在路上没有停稳,李别龙等六、七个人已经从车里蹿出来。李别龙看了局面,挥挥手示意大家走向马路另一边。结果形成:李别龙等人与秃爷带来的汉子们,隔着一条小马路,面对面地列排而立。
张志把车靠路边停好,下了车,一边向李别龙等人站着的这边走,一边扭着头斜视着那边的一排汉子,突然站住脚,掉头走向那排汉子,那排汉子中也走出一个人,两人握起手,打起招呼。
“好久不见啊!”那人热情地说。
“是呀。”张志说。
“真巧在这碰见你,你家住这边?”
“不是啊。”
“那你怎么来这儿……?”
“打架呗!”张志声音响亮地回答,“我来这儿帮我哥们打架。”
那人尴尬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张志摆了一下手说句“一会再聊”,就走到对面李别龙身边。
“你头脑有问题?你跑那边干什么去了?”李别龙低声说。
“那是我学车时候的车友,我们俩关系好着哪。”张志大声地说道。
此时,秃爷向后退了退,一屁股蹲在一棵树下,对着杜需沙说:“你说这事怎么办哪?”
杜需沙向前几步,也蹲下来,面对着秃爷仍然不作声。
秃爷低头沉默,面露难色。
“秃爷,你发一句话,我带人去他家!”头发蓬乱的人突然冷冷地说。
杜需沙呼地站起来,手探进衣服里,握住菜刀把,盯着头发蓬乱的人。
“干什么?”秃爷惊慌地又向后退了半步,马上招呼杜需沙,“来来,咱们继续说咱们的。”然后,又蹲下来。
杜需沙再次蹲过去,刀面硌得肚皮发疼。
“你说,这他妈的事我可怎么办呀?”秃爷发起愁来。
“那些流氓在哪?”谭悟及厉声响起,“要来打我女儿?还堵到我们家门口来了。”只见谭悟及脸色铁青,愤怒异常,拉着杜需娇已经走过来,后面跟着叫李海的另几个杜需沙家的哥们。
“看你就是个流氓样!”谭悟及直冲着马路边站立的头发蓬乱的人奔来,“你不是要打人吗?来呀,你冲我来!你这个臭流氓!”
头发蓬乱的人不知所措地看着秃爷,向后回避着。
“让大家看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想来这耍流氓。”谭悟及站在马路中央,一手叉腰,一手指住那排汉子们,圆睁怒目,像要把人吃掉。汉子们都左顾右盼,避开她的眼光。
“老谭,别着急了,派出所电话我已经打了。”杜危然在远处大声地说,“派出所马上就来人处理他们。”
“这事怎么变成这样?”秃爷气急败坏地小声对杜需沙说,“你快让你妈回家,我们这就走了。”
杜需沙便阻劝着谭悟及:“妈,没事了,您回家去吧。”
“没事了?他们没事了,我还有事哪!”谭悟及一转身,拉开就近的一辆汽车的车门,对杜需娇说,“你带我去,去那个女流氓家。”
杜需沙和杜需娇都劝阻着。
李别龙说道:“阿姨,您别上,这是他们的汽车。我看,这事您先冷静……。”
谭悟及语气坚定:“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去找当地派出所也能够找到。”
李别龙忙让张志把车开过来,谭悟及强拉着杜需娇进了车,李别龙对杜需沙说:“我陪阿姨去一趟,车坐不下那么多人,你们就别去了。”
大惊失色秃爷,上前指点着汽车说:“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谁也不能去!你们去了,我也不会让你们进她家门。”
谭悟及一推车门下来,喝道:“你是哪棵葱?我去找那个女流氓,与你有什么关系?动你哪根筋了?好呀,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咱们让当地派出所来处理,把你们所作所为统统摆出来,把你们这些男女流氓一起汇汇。”说完,进车,用力一关车门。张志的车猛地开动,瞬间离开。
秃爷愣在马路上,垂头丧气,用无助地眼神看看左右,突然一挥拳头,嘶声叫道:“我他妈的也管不了啦!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走!”
秃爷的人坐着三辆汽车走了。
李海跑到大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招呼着杜需沙等人:“快上车,再去几个人,别在那边再打起来。”
“我不认识那地方呀?”杜需沙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大概的位置我知道,在需娇工作单位附近。”杜危然对杜需沙说,他脸色蜡黄,很不好看,“你妈冲动,不劝住她点,说不定又出什么事情,唉!”
谭悟及敲门的时候,黑眼圈正在睡觉。睡眼惺松的黑眼圈刚把门打开,就挨了谭悟及一记重重的耳光。谭悟及早已按捺不住自己,不由分说,揪住黑眼圈的头发,挥手就打。幸亏杜需娇死死地抱住谭悟及,否则倒在地上的黑眼圈,能被谭悟及踩扁。黑眼圈被打醒,踉跄地去抓电话报警,眼疾手快的谭悟及一把就将电话线揪断。黑眼圈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呜咽着,谭悟及指着她叱责着。
李别龙忙把房门关上,看见黑眼圈已经衣衫不整,便背过身去。张志此时站在楼外,警惕着秃爷他们是否跟过来。
黑眼圈到厕所去洗脸,用里面的另一部电话机打着电话。不一会便对着电话破口骂起来:“秃爷,你是一个王八蛋!我现在挨打,你说不能来了,你想玩我的时候,你他妈的怎么知道来!你他妈的不是一个男人!我他妈的瞎了眼……。”电话一挂,不禁伤心地哭起来。黑眼圈又打第二个电话,打完后,用毛巾捂着嘴角走出厕所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来,你们别走了。看把我打的:嘴角都破了。”
“警察来了好啊!一会还要叫上你的邻居们。”谭悟及冷冷地说,“让大家都知道知道你。”
厕所的电话响了,李别龙拿起电话,电话是派出所打过来询问发生情况的。
“噢,这样的情况:我姐姐和我母亲发生了些纠纷,闹得不愉快,现在我们正在处理。”李别龙接着道,“您看,要不您派出所派一个人过来,帮助处理一下?”
电话那边派出所的人说:家庭的纠纷还是你们自己解决一下吧。
“好,那我们就自己处理吧。麻烦您了。”李别龙挂上电话。
杜需沙、李海等人找到这里的时候,谭悟及等正在下楼准备离开,隐约听见黑眼圈放声的大哭——“秃爷,你他妈的不得好死!”
杜需沙赶到公司,已经是快到中午,陆经理脸色不快地说:“你还来呀?也不打声招呼,我因为你不干了呢。”
杜需沙满脸通红,不住地说:“家里突然有点事,没来得及向您请假,对不起,对不起……。”
“都急死我了!研究院一早就来电话,让你过去,帮他们调试几台计算机,他们要装工业控制软件,明天就要运往外地。你这时候才来,这不是耽误他们的事情嘛。”
“我马上过去。今天一定完成,一定完成。”杜需沙慌忙出门就走。
在研究院的工作完成后,杜需沙一看手表:晚上七点!不禁心里一沉。自行车被猛踏得快散了架,赶到红楼电影院,已经是七点三十五分,电影已经开始半天,门口也不见蔚青青。杜需沙买了一张票进了电影厅内,在黑暗中反复寻找,依然没有见到蔚青青,心就凉了。
跑到蔚青青家楼下,杜需沙见蔚青青屋子的窗户亮着灯,便找到公用电话打过去。电话那边,铃声一响就被拿起来,然后马上挂断。杜需沙知道是蔚青青,便反复地再拨通。不知道如此多少次,那边终于不再挂断。
“青青?是青青吧!”
电话那边没有声响。
“我今天……。”
电话那边仍然没有人说话,但是能够听到微微的呼吸声。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忙了一天,晚饭还没有吃,赶过来还满处找你,现在都快累死了,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总是有理由!”蔚青青说打断他的话,“每次都是你失约,可是你说起来,每次都好像是别人的错,好像是别人对不起你了。”
“好啦,是我不对,以后我不再迟到了。”
“你不用认错,不会有以后了。”蔚青青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杜需沙按捺住自己问。
“以后我不会再约你,你也不用再约我。这样,你不必再受累了,我也心里清净了。”
“你不是就想说以后跟我吹了吗!”杜需沙怒火中烧,大声地喊起来,“是不是?”
“少和我喊!我们家人都在家哪。”蔚青青压低声音,“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想跟你说话,我挂了。”
“吹就吹!”杜需沙疯狂地对着电话机高喊着,“蔚青青,别以为我杜需沙离不开你。”
“啪!”那边坚决地挂了电话。
晚风吹着茫然的杜需沙,一刻间,他心里复杂极了:不知道是解脱的轻松,还是留恋的沉重。他脑海里是空白,在他周围,街道、灯光、汽车、人群、建筑和树木,一切都静悄悄的,低调地流动着。
只有月亮当头,注视着杜需沙。杜需沙注视着蔚青青家所在的那栋楼房,他坚定地告诉自己:从现在起,这个熟悉的地方就已经是陌生的了;但是,那里温馨的故事却不由地浮现,带着那里的甜美气息,融化着他的刚毅。
我杜需沙绝对不会向女人低头!在女人方面,我不能够再让人说我软弱。杜需沙咬着嘴唇,横下心:大男人,应该做大事情,对女人的事情,一定要拿得起放得下。否则,怎么能够成就大事业!
杜需沙最后望了一眼那楼房,转身离开,他迷起的长长眼睛已经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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