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前,谭悟及对杜需沙说:“今天是小年,你下班后早点回来,别又到处乱跑,姐姐今天也回来,都回来吃饭。”
小年?元旦刚过了两个星期,怎么马上就要到春节了?杜需沙心里想着,对谭悟及说:“妈,我下午早回来,咱们早点吃晚饭,我晚上还要去火车站送人。”
“晚上还送谁?你不就是钻李别龙家,要不就是会蔚青青吗!”谭悟及没有好气地说。
“送人就是送人,我到火车站去钻谁家、会什么人呀!”
宫明龙晚上要去火车站送客户,因为客户随身带的设备多,约他一起去帮忙。
下午三点,杜需沙找麻老太太请假。
“麻老师,我家里有点事,我请个假先走。”
“你呀,要么迟到,要么请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麻老太太表情不高兴。
“我还正要找你谈谈。”麻老太太示意杜需沙坐下,“这次公司选拔年轻人,为什么没有选择你,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就是因为你工作上太不投入了。所以,我就首先不同意。”
“我没有不投入……。”
“你呀,总有理由。你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可不要变成社会油子呀。”
“我……。”
“我希望你能够正确理解这次没有选择你。年轻人就要埋头工作,不要好高婺远。你看我们年轻的时候,为了国家的攻关项目,工作从来没有白天黑夜,那时候,图什么名,又哪有什么利……。”
杜需沙低头无语。
“你应该向尹宗、梁守为和小王他们好好学习……人家是怎么投入工作的。”
杜需沙回到家时,谭悟及正在接她工作单位打来的电话。
“……我明天也去不了单位,我要去医院看病。”谭悟及认为当年是单位对她进行了打击和摧残,内心一直愤懑,经常不去上班,单位好像也觉得欠她,从来也不会说什么。
“噢,是分东西,咱们室分单位过春节的东西。”谭悟及眼睛一亮,“我说哪,刚才我看见老杜他们单位正在分东西,我还想,咱们单位怎么这么小气。咱们单位分什么东西呀?”
“啊,鸡,一人一只,和老杜他们单位一样。那你们就分吧,别等我……喔,我能有什么意见……呵呵,……什么大呀小呀,大能大到哪里去,小又能……别别别,你们十几个人都等我多不合适……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哦,哦,必须等我在的时候,还要我先选,你看这……呵呵,行,好吧,那明天我一定过去。”
谭悟及挂上电话,杜危然下班刚进家门。
“老杜,你怎么空着手回来的?”谭悟及问。
“怎么?……。”
“你们单位今天分过节的鸡,我看见人家都往回家拿呢。”
“我下午去资料室查资料去了,没有回室里。”
“你现在快去吧,那鸡都是屠宰好的,过夜该坏了。”
杜危然转身就出门了。不一会,杜危然拎着一只已经收拾好的鸡回来了。谭悟及接过来,马上不高兴起来。
“老杜,这只鸡太小了。”
“都一样大的,我看过了,你放心吧。”杜危然说。
“怎么能一样大呢!刚才我亲眼看见你们室的老马、大刘……都拎的肥肥的一只,怎么就你拿的小。他们是不是欺负你老实啊?”
“怎么能是欺负我,谁欺负我呀?”
“就你拿回来的最小,这怎么不是欺负人,我去找你们主任去……太过分了,每回你们分东西都是这样。”
杜危然忙拉住谭悟及,杜需娇这时候走进门,她笑嘻嘻地拎着水果等礼品,看到杜危然和谭悟及正在相互拉扯,就问:“怎么啦,怎么啦,你们俩又打架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拥抱气鼓鼓的谭悟及,一手抚摸着谭悟及的脸说:“妈,你怎么又生气了?谁又惹我妈了?”
“就是这老头。”谭悟及见到女儿,平静了一些,“跟他在一起过日子,太憋屈,他真是个窝囊废!”
马上,谭悟及脸变为喜气洋洋的,拉着杜需娇的手说:“今天我烧了几条你们最爱吃的黄花鱼,咱们一起过小年啦!”
杜需沙从懂事起就了解妈妈在过年过节时候的一个奇怪特点。每逢过年过节前,妈妈都会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洗涤衣被和准备饭菜,因为劳动量过大,妈妈都会皱眉绷脸,总会因为什么小事,妈妈就发起火来,家里吵闹得天翻地覆,气愤的妈妈浑身发抖,不住流泪。但是,只要是节日晚饭的时间一到,妈妈立即就会破涕为笑,满面春风,高高兴兴地招呼大家吃饭,给孩子们拿出礼品,嘴里祝福着大人和孩子。小的时候,杜需沙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妈妈就解释说:把不好的东西在节日前送出去,到了节日就必须好好地过,高高兴兴地过,这样才吉利。
谭悟及的性格在知识分子中是奇特的,与杜危然形成鲜明的反差。
谭悟及待人处事洞悉细微,针锋相对,强词夺理,刚强乖戾,杜需沙初上幼儿园,谭悟及最疼爱儿子放心不下,经常上班时间就溜出去,到幼儿园探望,一天下午,谭悟及探头从窗户看儿子,正看见幼儿园阿姨在训斥打了小朋友的杜需沙,气愤的阿姨不时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袋,被罚站的儿子抽泣着,谭悟及心如刀绞,冲起屋里就打了阿姨一个嘴巴,不等阿姨去告状,谭悟及立即找到园长,控诉阿姨打小孩并要求儿子换班,直到园长和阿姨都道歉,杜危然则不然,他知道杜需沙在小学打了初中生,即使儿子反复解释是因为被侮辱而被迫反击,杜危然依然指责儿子“还是你有责任,你躲着他们远点呀”。谭悟及好胜心强,甚至在她开始受到单位审查的时候,追求着精神胜利,她拿出过节日才让孩子穿的漂亮衣服,让杜需沙和姐姐穿上,让杜需娇领着弟弟去院子里玩,当时正是单位下班的时候,因为太阳太晒,杜需娇和弟弟就在楼根的阴凉处,谭悟及在家里的窗户侧向杜需娇着急地使手势,杜需娇不解其意,向楼上问,妈妈也不出声,就让弟弟上去问个究竟,杜需沙回来就小声说:“妈让咱们俩站在院子中间玩,好让全楼的人在窗户里都能看见。”杜需娇和弟弟忙跑离楼边,到院子中间的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地站着去了,而家里的谭悟及停止与杜危然的吵闹,把收音机里音乐的音量开到最大,喇叭几乎快劈声,在自己苍白的唇上涂上些口红,然后大敞开屋门,故意笑吟吟地出出进进,杜危然则躲在门后的床上,抱着头,紧锁眉头,面对墙躺着。谭悟及喜欢穿着漂亮夺目,在杜需沙小的时候属于鹤立鸡群,所以经常有路人出来指责和漫骂谭悟及的穿戴,使杜需沙拉着谭悟及的衣角,看着路人的眼睛,恐惧万分,谭悟及却昂首阔步,视而不见,杜危然则拒绝谭悟及让他穿的衣服,认为太显眼了,他告诉谭悟及“我宁可死,也不会穿的”,他几年里始终坚持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蓝色制服。唯有这一点,杜需沙完全赞同杜危然的意见,谭悟及带姐姐出门时,总给姐姐穿很时髦的衣服,姐姐本来就长得漂亮,这下更如花似玉,杜危然制止着说:“花枝招展的像什么话!到外面还得招惹是非呀。”杜需沙也觉得这样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站出来表示反对,谭悟及说:“你们爷俩怎么这样胆小怕事?穿得比别人强,是让他们看看我们家没有被他们整倒,反而活得更好!”杜危然敲着头痛苦地说:“是虚荣心把你们害了!”
杜需沙小的时候也会利用妈妈的这个特点。杜需沙惹祸或者考试成绩差,谭悟及就关起门来打骂他,杜需沙马上就会说:“妈,好像有人来了。”谭悟及立刻改换笑脸去开门。杜需沙知道,只要有客人到访,无论妈妈如何生气,都会马上结束,因为妈妈绝对不会让外人看到这些。所以,每当他挨打的时候,他都盼望能够有人造访,可惜总是落空,因为妈妈的朋友实在是太少了。
杜需沙非常不理解的一点是妈妈的过分节俭。家里收入不算少,但是几天前的剩饭菜也不许扔掉,即使是有坏了的味道,谭悟及都加热以后自己吃掉。一天下午,谭悟及去医院看病,出来时看见医院旁工地的边上有一个木方,那木方比拳头粗,近三米长,她就看着木方直到晚上,看见没人认领,抗起就向家里走,从医院到家,坐公共汽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抗的木方太长,车也上不去,她就走走歇歇,走得夜里的路上就剩下她自己,用了六个小时抗到家,已经是凌晨,杜需沙和爸爸一起埋怨她,谭悟及一边看着磨出血泡的脚,一边笑着说:“傻儿子,这木头可以给你结婚时做家具呀。”
在杜需沙言眼里,妈妈是那种人,即使上帝唯一恩赐于她,从天而降万两黄金,她会理所应当地收起,同时责骂着上帝还是缺斤短两,而爸爸是另外一种人,即使被人狠狠地踢在后背,踉跄地倒在地上,他也心存侥幸的感激,因为那人没有致他于死。所以,爸爸丧失应有的尊重,妈妈没有必需的朋友。
杜需沙从小看着这些就心痛,为他们担忧痛苦,知道他们的做法都不可取。他吸取了他们两个人的教训,牢记他们缺点,提醒自己不要再那样,找了一条自己的路。如同左边是高山,右边是大河,他在中间走出了一条平坦的路。所以,他才会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又保全自我人格。比如在读书上,爸爸刻苦但死板,妈妈聪慧但浮躁。于是,他在读书中,先学爸爸的塌实,避免妈妈的一知半解,再求妈妈的灵光,不循爸爸的缺乏个性。他深深知道,如果自己再重复他们的做法,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的,都是很愚蠢和失败的。
吃完饭的时候,杜需娇说自己打算去日本留学,正在办理手续,杜危然和谭悟及很高兴,都表态非常支持。
谭悟及叹口气说:“需沙要不是被该死的李别龙和蔚青青他们勾着魂,也早应该出国去留学呀,我们单位有出息的孩子都出国了,家长脸上多有光……。”
杜危然说:“需沙在科学所公司也不错嘛。”
“有什么不错?我正准备离开呢。”杜需沙觉得既然提及自己工作的问题,也有必要给父母提前打个招呼了。
“什么?你说胡话呢吧。”谭悟及说。
“是真的。我准备去其他公司干。”
“你真是疯了!”谭悟及脸色难看下来,“你现在的公司也是中科院下属公司呀,你就不知道珍惜?你知道,五九年我和你爸爸进北京有多么的不容易吗,我和你爸爸能够进入中科院工作有多么的不容易吗,当初我们要是没有进到北京工作,你和你姐姐还不知道现在在外地哪个地方受罪呢……。”
杜危然暗示着谭悟及不要激动,对杜需沙说:“你现在做工程师,收入高还稳定,你现在的收入,比我当初刚工作的时候高出多少呀,你离开科学所公司去哪里能挣这么多钱。”
“我就是卖酱油去,也能够挣得比这多!”杜需沙站了起来,“我走了,我得去送人。”
“一跟你谈点正经事,你就有事。”谭悟及很不高兴。
啪!一声摔门声。
杜需沙走了。
杜需沙坐在出租车的前座,宫明龙与他的客户在后面窃窃私语,车就到了永定门火车站。司机打开车的后备厢,满满都是包,宫明龙堆着笑,拉着客户说:“您别管拿东西,让小杜来,让他搬。”
杜需沙上去左肩一个背包,右肩一个挎包,左手一个提包,右手一个箱子,还准备用牙再咬一个袋子。
宫明龙来前单独向他嘱咐过:“哥哥,当着我客户的面,要保证我这个经理的形象,所以委屈你,多拿些东西,你多受点累呀。”杜需沙认为应该。但即使这样,由于东西太多,宫明龙也是背着一个皮包,提着一个箱子,客户也手里拎着一个礼品袋。
火车晚点,宫明龙与他的客户在进站口外继续窃窃私语,杜需沙意识自己应该走远一些,便来到门口外,走到写着“旅客您好,一路辛苦”的大广告墙下,靠着墙吸起烟。看着车站里拥挤的人群,杜需沙竟起了困倦。
由于车站接连三次推迟火车的进站时间,等客户乘坐的火车开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路上已经找不到出租车了。“实在抱歉了,我们只能坐公共汽车了。”宫明龙说。
在公共汽车上,宫明龙告诉杜需沙,他已经问过售票员,这辆车已经是今天的末班车了,杜需沙回家应该在中途所换的那班公共汽车,肯定是赶不上了,他建议道:“这辆车的终点是人民大学,离我住的宿舍只两站地,不如你今天晚上到我那里凑合一宿吧,咱们也少走点路。”杜需沙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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