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廊坊站前,当杜需沙知道没有到廊坊管路局的公共汽车后,就向行人打听到了步行的路线。
“您估计我走到那里需要多少时间呀?”杜需沙问。
“不远,走路需要一刻钟吧。”行人回答
几辆装着后篷的摩托车围了上来。
“那位师傅,坐我的车去管路局吧,五分钟就到。”
杜需沙摇着头说:“路近,我自己走过去。”
“路是不远,可你带着这箱子,走过去多费劲,来吧,就七块钱。”
杜需沙又摇着头。
“五块钱!我给你发票,你可以拿回去报销呀。你带着箱子得走到什么时候,上来吧!”
杜需沙犹豫了一下,想起公司的规定,还是摇头说:“不坐了,我不能报销。”
结果,这步行需要一刻钟的路程,他走了一个小时。一路都是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杜需沙运足浑身的气力,咬紧着牙关,抱着箱子踉跄着走几步,然后就必须停下来,等缓得有几分力气后,再抱起……。但是,最大困难却是他憋了很长时间的尿,自从下了火车后,杜需沙就想找厕所,也问过路人,路人一指侧面:“那边有一个厕所。”看见他皱眉头,路人就说:“不远,五分钟就走到。”可是,只要是偏离脚下这条去目的地线路的道路,他都没有勇气走。天气很冷,他却热得解开脖子上的衣扣,又累又饿的他,想起了自己没有吃午饭。
到达管路局门口,门房叫出来计算机室的管理员,管理员一见杜需沙的模样,就说:“唉,来个电话呀,我去车站接你呀。”
杜需沙心里想:谁也没有给我你们的电话呀。
“来来来,快进来,喝点水,休息一下吧。”管理员说。
“先告诉我厕所在那里,麻烦你再把UPS箱子抬进去吧。”杜需沙弯下腰,忍着快要出尿的疼。
计算机室墙上的表,显示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了,管理员给杜需沙倒着水。
“我以为你们今天来不了人了哪。我们中午全局聚餐,然后就放假了,人都走干净了,就我一个人在,我们科长让我等到三点,幸亏我回家也没事,所以多等了会儿,不过我正要走,你再晚到一分钟,我就也走了。”
“你们春节放假,又不使用计算机,干嘛偏必须让今天来啊?”杜需沙手里测试着设备,抬起头问道。
“你们公司的人太不会说话,把我们科长给气坏了,就叫上劲了,你要是今天不来,春节过后一上班,就让我把从你们公司买的那批设备全退掉。”
当杜需沙完成了工作的时候,科长闻讯赶来,也许看到了杜需沙的狼狈不堪,科长对杜需沙格外温和。
“小伙子辛苦了。我们那台计算机是什么毛病老掉电?”
“计算机什么毛病也没有,可能是因为您这里的市电电压不稳定吧?我刚才测了一下墙壁电,输出电压总不稳定。”
“是的是的,我们这个地区电压就是不稳。但是,我们把计算机接着你们的UPS电源哪,怎么还会掉电,你们公司的人说,可能是那台UPS电源坏了。”
“UPS也没有坏,我刚才也测试过了,还是因为市电不稳定的原因。UPS的正常工作对市电也是有要求,目前的UPS适应市电的范围都很窄,这里的市电不稳定的变化幅度大并且持续时间长,很容易造成UPS的不正常工作,比如吧,当市电比正常电压低,同时超出UPS的适应极限,这个UPS就会断开市电,使用后备电池给计算机供电,可是后备电池供给的时间有限,很快就会把电用光,造成计算机掉电。”
“那小伙子,你能帮我们把UPS适应市电的电压调整大些吗?”
“科长,这肯定不行的,UPS厂家设计思想都比较保守,他们把UPS市电适应范围在出厂的时候就设定好了,别人是无法更改的。”
“哦,是这样。你一讲,我就明明白白了。”科长笑起来。
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杜需沙准备动身回去,科长安排着管理员带杜需沙到外面去吃饭。
“吃了饭再走。你带来的这台UPS你就放在我这,春节过后我要去你们公司买打印机,那时候我把它给你带过去。这老沉的家伙,你一个人是怎么带过来的……。”
“科长,谢谢您啦。我就不去吃饭了,我得赶回家,家里人还等着哪。”杜需沙一定要走。
“也是啊,一会儿就是除夕夜了,按规矩十二点前一定要回到家团聚呀。”科长点点头,“那你现在就赶紧走,我不留你了,我让他骑自行车送你到火车站,你回北京……回北京,七点半的有趟车,你十点前能到北京了,你们就快走吧。”
管理员飞快地蹬着自行车,杜需沙坐在后行李架上,虽然觉得硌得屁股不舒服,车在路上颠簸得也难受,但已经觉得轻松了许多许多。
到了车站里,让杜需沙很失望的是:七点半那趟回北京的列车早就不剩一张票了,甚至除持有车票的上车人,车站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站台。杜需沙找站长反复地央求,站长只是摆手。
“不是我不通融你,在这里等着的人谁不是着急赶回家的。”站长指着候车厅里拥挤吵嚷着的人群,“这里有车票的都是几天前就买好了,没有票的谁也上不去,我也没办法,刚才前面的车站通知,一会儿过来的这次车,车里面都快被人挤炸了,都是在最后的这个时候赶着过年,早一点干什么去了。”
看着杜需沙发呆的神情,站长说:“十点前还有今天最后一次回北京的过路车,到永定门的。”
七点半的时候,列车到了,候车厅内一片混乱,人们手里高举着车票,推挤着涌向检票口,在狭窄的检票口前,争先恐后的人群叫喊着吵骂着,像一锅搅不动的黏粥。杜需沙在旁边暗想:我就是有票,也挤不动啊。
列车开走了,周围顿时变得奇特的安静,只有两三个人与杜需沙一起,坐在空荡荡的候车厅内,低头打盹,站长扫着地,在检票口前拎起了一只被踩得变形的鞋,直起身说:“你看,你看,谁的鞋都挤掉了,也不要了。”
将近十点的时候,杜需沙终于登上了最后这趟回北京的列车,车厢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他找个座位坐下,一天没有吃一口饭的肚子叫起来,他觉得身体发飘,竟连眨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饥寒交迫的杜需沙走出永定门车站,回到了北京,时间就要到十二点钟了。他刚走出车站大门,就觉到满天飘舞着雪花,迎着面就是那堵红色广告墙上醒目的白字——他到这里迎来送往客人时经常看到过,已经熟悉得麻木的——
“旅客您好,一路辛苦”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看得惊愕,那话语就像特别在温柔地安慰着辛劳的他——
刹那间,他的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车站旁边有一个写着“夜间电话”的公共电话间,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家里,他因为工作外出刚回到火车站,让家里放心。妈妈在电话里大声地说:“祝愿儿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发大财!”他知道妈妈在过年时候的习惯,也抑着心里的不平静,在电话里祝福着家人。看守电话的大爷告诉他,公共汽车的末班车都没有了,他只能去几里的远处乘坐夜班车。
杜需沙独自走在街道上,马路上没有一辆车,四周也没有一个人,雪越下越大,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头上,阵阵的北方吹着他脸上的泪水,他任冰冷的泪水流淌下来。突然,道路两侧的楼群内响起连天的鞭炮响,黑夜被此起彼伏的绚丽礼花点亮,接着他感到大地在抖动,北京满城都震响着,天空似乎也在燃烧。
十二点到了,春节到了。
他继续走着,他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此时所有亮着灯的房间里,都温暖融融,人们都在祝酒着欢呼着,他知道,家人也一定在相互恭喜着……。
他继续走着,黑夜中,一条空街道,一个孤独人……走着,走着。
鞭炮的声响渐渐小下来,风也渐渐平息,杜需沙突然发觉自己有种非常神秘的变化,辛酸没有了,忧伤没有了,眼泪没有了,他竟然内心充满着欣喜,涌动着豪情,嘴角挂着一丝骄傲的微笑。
他仿佛看到,黑夜里,一位英俊的蓝衣骑士,骑着白色的骏马,一个人站在月下,向面前的村庄大声召唤:快起来,村庄就要陷落了。然而,村庄里的人们置之不理,他们继续着温暖的酣睡。蓝衣骑士失望地摇摇头,低声道:“睡吧,继续睡吧,你们将和这个村庄一起灭亡。”然后,那一位蓝衣骑士掉转马头,从沉睡的村庄旁边走过,孤独地消失在远方。
我一定能够做点事,我一定能够成功!
杜需沙目光炯炯,在没人的路上,张开双臂,身体转着圈,向前走着。
我之所以一定能够成功,并不是因为我聪明或者能干,我自己知道,我的能力比许多人还差得多得多,而正是因为这世上的人太庸俗、太懒惰,太自私。他们对世俗的牺牲充满恐惧——甚至拒绝失去一次除夕夜的欢乐。
突然,杜需沙对着夜空大喊着——
“是你们!就是你们,给了我杜需沙成功的机会!”
知道吗?河
我是泥沙底
忧怨的波
未能涌入江海
沉默在寂寞的水泊
阳光灼烧青苔绿草
深底处,我
仍是冰凉的脉搏
游来孤独的小鱼
替我伤心、难过
知道吗?河
我是泥沙底
愤怒的波
在冬天苍白的冰层下
敲一串令人不安的鼓
唱一首春天即来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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