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看看他吗?”清思在后山上找到少女,身后是一片桃林。
满身是绷带的少女摇摇脑袋,眼白处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自卑与害怕之情却已经完完全全的传递出来。
“还有半月我便会收他为徒,到时我会按照约定消了他的记忆。”心中有些不忍,清思转移了话题。
少女点点头,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道:“我还能活几日?”
“短则半日,长则十日。”
少女放下树枝,愣愣的看着远方。桃花早已开败,长出几枚小小的、青涩的桃子。
过了半晌,少女转身,看到清思还在,犹豫许久,还是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写道:“我可以离他近些吗?”
“他就在屋中。”
“我是说我死了之后,可否埋在这片桃林之中。这是我初见他的地方。”
“好。”清思答应下来,少女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真切,但他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少女的喜悦之情。她应当是笑了一下的,然后牵动起嘴角,痛到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不似人类的一声惊呼。
“谢谢。”痛意渐渐过去,少女在土地上慢慢写出两个字。
少女死时,桃林中一株半枯的桃树在一夜花开满枝,清思沉默的扛起锄头,在那株桃树下挖了一个深坑,将少女埋在里面,竖了一道墓碑,上面写着他为她写得碑文。同时在旁边设下了一个阵法,防止别人误入。这也是清思后山上诸多阵法的根源。
半月过后,萧长信终于可以下床。
后山上的清泉水干净透彻,映照出他的样貌,竟与自己完全不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萧长信急急的跑了整座永安寺,终于找到清思,指着自己的样貌近乎手足无措。
“你伤得太重,能活命已实属不易。音容样貌大变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清思举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下。
“可……”
“明日我便收你为徒,以后你便是我佛门弟子,前尘往事最好断个干净。”
萧长信背过身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现在的他,还有资格称作萧家人么?
“是,师父。”萧长信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的陌生,令人生厌。
在收徒之时,清思把萧长信乌黑的头发削去,三千青丝落地,就如同红尘过往,慢慢从身体里抽离。
仪式最后,清思递给萧长信一杯茶,萧长信不疑有他,一口饮下,“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清思把他搬到床上,然后一个人去了后山。
“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只是,你真的没有觉得遗憾吗?付出了所有,他却已经完全的忘记了你。”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毕竟那个少女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清思在少女的坟前呆了很久,想来,他和少女又差了多少呢?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十诫诗》仓央嘉措
可是,已经遇见,又哪里有什么反悔的机会呢?
那个答案他一直都知道,比谁都清楚。无悔,无恨,只因是他(她)。
从床上醒过来的常欣默默地躺在那里思考人生。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答案是,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常欣就觉得自己真的可以说是非常绝望了,他躺在床上,十分惶恐不安。
“你醒了?”清思进屋,手上拿着几件禅衣。
常欣看到禅衣受到了惊吓,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脑袋上果真什么都没有。
哦,他原来是个和尚。
可他怎么能是个和尚!
常欣打着哈哈,问道:“大师,我是不是在做梦?”
清思皱了皱眉头,他给常欣配的药几乎没有别的效果,只是让他的记忆基本消失而已。怎么这孩子就变傻了呢?不过,想来倒也不是,毕竟这孩子本来就是个傻的。这样想着,清思看常欣的眼神变了变,看的常欣毛骨悚然。
“你自然不是在做梦,我在昨日收你为徒,你忘记了?”
“忘记了。”萧长信木然答道。他明明记着自己应当还有着喜欢的女子,他们正准备成亲,怎地他就变成了和尚?
清思叹气一声,问道:“那你还记得我吗?”
萧长信摇头,说:“我记得我应当是快要成亲了,大哥、母亲都在等我,大师,您就莫要开玩笑了。”
清思没想到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萧长信潜意识里将所有的悲剧忘记,只留下那些他未能实现却想要完成的记忆。不过,像他这种思维缜密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清思淡定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萧长信,对他说:“自己看。”
清思的信里记载着他身上发生的事,不过却是大大压缩,很多事情写得模棱两可。
信里没有言明他的身份,只说他本是一个富家子弟,有着已经定了亲的未婚妻。不过,因家中意外突生,他的家人死了个大概,未婚妻也在这场意外中丧生。
至于仇人,信中的提示并不明显,只是隐约的提了句意外的源头是杜家的远方亲戚。顺便再提了句周家,毕竟,这件事情的确和周家也脱不了干系。
萧长信凭着强大的脑补本事,已经将事情还原了个大概。虽然说他还原的和事情原本的面貌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基本的人物关系与仇家名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萧长信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当和尚。和尚不都应该是清心寡欲,无甚念想的人么?就他这仇恨缠身之人也可做和尚?还是以前的他已经破罐子破摔,想与前尘往事做个了断了?
萧长信摸着光光的脑袋说:“大师,我知道了。可是,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做您的徒弟。”
“为何?”
“因为我不能抛却前尘往事,所以实在是不符合佛家的要求。”
“谁说佛家就必须要抛却前尘往事的?”
“难道不是吗?”萧长信呆呆的问道。
“自然不是。人自有七情六欲,为何我们僧人就不可有?”
萧长信呆愣住,竟还有这种解释?萧长信的三观受到了暴击。
清思把禅衣扔给他,淡淡的道:“我的仇人是当今圣上。若你还想追随我,认我做师父,便把这禅衣着上,前去正殿。”他已经将底牌亮给他,至于之后如何,便完全由常欣决定。
其实,清思本是不想收徒弟的,毕竟他背负的太多。何况,他的仇人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人,又何苦再牵扯一人。
萧长信捧着禅衣沉默了许久。
仇人?佛家人也是有仇人的?而且还可以如此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如此,他有何不可入佛的。
几只飞鸟经过,啼叫几声,萧长信转头看向窗外。
桃花灼灼,竟是初见的模样。
萧长信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他的心发出钝钝的疼,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桃花,明明只剩下枯枝败叶,落了满地。
清思在正殿里等了许久,青灯古佛下,他的心却从未静过。
“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清思起身,有些惊讶。
萧长信没有穿着禅衣,他还是穿着俗世的衣服,缓缓朝他走来。
“你可决定好了?”清思问他。
“决定好了。”常欣答道。
“好,那明日我便安排你下山。”清思说着便向正殿之外走去。
萧长信懵了一下,忙道:“师父,您为何要赶我下山。”
清思皱了下眉头,说:“这不是你决定的吗?”
“啊?”常欣懵了一下,继而想到了什么,连忙举起禅衣,道:“师父,这件禅衣太小了,我穿不进去。”
清思:“……”
从此,世间少了萧长信,多了永安寺里任劳任怨的小常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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