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刀下留人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已经赶到了城西的御前侍卫军营，军营大门紧闭，门口的侍卫一见马车冲过来，急忙拦在了门前，喝道：“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马车急停，齐云萝从车上款款走下，说道：“兰溪公主求见都指挥使摩伦大人，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那几个侍卫一听说公主的名号，急忙俯身行礼，一个小卒转身进了营寨，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俯身说道：“启禀公主殿下，都指挥使大人说……不见公主，请公主回宫。”

齐云萝早已料到这结果，她上前一步，忽地左手一伸，一下把对面侍卫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吓得其余几个侍卫纷纷拔剑出鞘。齐云萝用剑尖指着那小卒说道：“你去跟摩伦说，若是今日不让我进去，我就死在他营门前，快去！”

那小卒从未见过这场面，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过了一小会儿，营门大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分英俊的将军，一见齐云萝，俯身跪道：“御前侍卫控鹤营指挥使李思随，参见兰溪公主。臣奉都指挥使大人将令，迎公主进营。”

齐云萝点了点头，将佩剑还给了那个手足无措的侍卫，跟着李思随走进了大营。

两人走在营中的小路上，李思随看了看四周，低声对齐云萝说道：“公主，你是不是来搭救小苑的？”

齐云萝眼睛一亮，这人似乎不像摩伦那么死板，急忙说道：“正是，他们人在哪？”

“在校场，摩伦大人要当众斩杀小苑立威，”李思随眉毛皱成了一团，“昨日大人刚刚说过要诸侍卫严防死守，失职者从重处罚，今天小苑就出了这种事，我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我不好，我偷偷跑出去，害了苑将军。”齐云萝低声道。

“公主言重了，”李思随说道，“也不能怪摩伦将军心狠，这时候外面大敌当前，这些御前侍卫，难保哪个没有异心，若不用重典，无以震慑小人。”

齐云萝这才看到李思随身上的战袍上尽是斑斑血迹，于是问道：“对了，李将军，你不是上城支援南门去了么？现在回来了？”

“蛮人撤兵了，我们就回营了。今天蛮人攻得好狠，差一点没守住。”

“那……大王今日上城了吗？”

“大王？”李思随想了想，“应该是没上城，大王好像一天都在宫里。”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来到了校场。偌大的空地正中，苑行真卸了铠甲，跪在那里，正对着点兵台。点兵台上，横着站了一排武官，正中的便是摩伦，场地四周站了不少士兵和低级士官，张柏和柳承音也在其中。

齐云萝看见苑行真双手反剪着，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披头散发地跪在泥土地里，心中忽地一阵酸楚。她跟着李思随上了点兵台，众武官行礼已毕，摩伦说道：“给兰溪公主看座。”

“免了，”齐云萝摆了摆手，说道：“摩伦将军，你这是要将苑将军如何处置？”

摩伦冷冰冰地说道：“御前侍卫控鹤营副指挥使苑行真，玩忽职守，依军令处斩。”

齐云萝虽说早有准备，但听到摩伦亲口说出来，一颗心还是沉到了谷底，她脸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摩伦将军，现如今大敌当前，未曾破敌，先斩自家大将，恐怕不太合适吧？”

摩伦哼了一声，冷笑道:“苑行真不过是个小小副指挥使，算不算大将先不说，兰溪公主屡次三番要搭救此人，所为何意？”

“此事因我而起，我怎能不管？就是罪大恶极，依律当死之人，都要刑部再三核议，交由大王亲自批准，才能秋后问斩。摩伦将军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斩杀下属，视人命如草芥，如此暴行，怎能不让将士寒心？”

公主一番话掷地有声，说的在场的将士暗暗点头，但摩伦压根理都不理，望着前方说道：“军中岂能和囚犯相提并论？苑行真之事乃是我侍卫亲军之军务，本官处置下属，乃是本官之职权所在，公主无权插手。更何况，苑行真本人都已认了罚，公主又何须多言？”说罢，他对着场中问道：“苑行真，你可认罚？”

苑行真跪在当中，沉声说道：“苑行真知罪，任凭都指挥使大人处置。”

摩伦满意地看了齐云萝一眼，齐云萝急道：“苑行真，你好一个榆木疙瘩，这种罪也能随便认？”

苑行真抬头看了一眼公主，原本暗淡的眼中多了一丝光芒，但转瞬之间又消散不见了。

“苑行真既已知罪，那就准备行刑吧！”摩伦一扬手，刚要下令，齐云萝喝道：“摩伦！你别太过分了！贼人围城，人心惶惶，你却在这里擅杀将士，难道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你若是执意要杀，我当亲自禀报大王……”

“够了！”摩伦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厉声道：“本官身为大王臣子，朝廷命官，自有国家法度管束，尔一个公主，身无半职，在此军营重地喧哗吵闹，阻拦军务，本官不将你逐出已是法外开恩！还敢在这里空口污蔑本官，内宫侍卫！”两个女侍卫应声而出，“将兰溪公主送到营外！”

“是！”两个侍卫冲过去将齐云萝架起胳膊就往外抬，齐云萝没想到这摩伦竟然如此大胆，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摩伦也不理睬她，高声说道：“行刑官！”

场边走上来一个手提大刀的士卒，齐云萝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叹了一口气，对两旁的人说道：“放开我吧，我自己走。”

那两个侍卫松了手，就听得后面摩伦的声音传来：“行刑！”

齐云萝心中一颤，忽然一阵难过奔涌而出，她猛一回头，见苑行真竟然在转头看着她，脸上似乎还挂着一股微笑。

“咦？谁敢在营中不下车？”旁边的侍卫忽然惊道。

齐云萝也是一惊，前方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车声，军营之中，只准马军士兵和将军骑马，未经允许能够在营中不下马车的……

是王兄！齐云萝一阵欣喜，没有摩伦的将令，坐着马车走进军营的，只有王兄了，王兄一来，说不定苑将军还有救。

摩伦也听见了马车声，于是吩咐行刑官停了手。校场上一片安静，只听的见车轮压在石路上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只见校场的入口处，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直直地驶了进来，后面跟着大队的侍从，齐云萝见了这马车，不由得张大了嘴。

摩伦等一干人连忙从点兵台上走了下来，冲着马车迎了上去。马车一停，车后一个宫女从上面搀下来一个人，全场将士见了此人，齐刷刷地一同跪倒，高呼道：“拜见王后！”

齐云萝跪在地上，怎么都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王后，王后怎么会到军营来？

这个问题摩伦也在思索，王后站在他面前，高声说道：“诸位将士平身。”将士们一同起身，王后看了看场中跪着的苑行真，笑道：“摩伦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摩伦也不回答，反问道：“王后为何突然驾临御前侍卫军营？”

王后笑了笑，不发一言，冲着齐云萝走了过去，摩伦等人只好跟在身后。齐云萝见王后走过来，低身行礼道：“兰溪见过王后。”

王后摆了摆手，“免了免了，我听说兰溪公主跑到御前侍卫营和摩伦将军大吵了一架，因此过来瞧瞧。摩伦将军？”

“臣在。”

“这中间跪着的是谁？”

摩伦将前后情形一五一十地跟王后说了个详细，王后听罢，笑道：“原来就是这么一点小事，害得我们兰溪跟你大哭大闹，真是笑煞人了。”

王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齐云萝和摩伦都不知道如何接口。王后接着说道：“其实这事情，是个天大的误会！”

“误会？”摩伦奇道：“臣愚昧，求王后明示。”

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摩伦将军你要处罚苑将军，不就是因为他没看好我们兰溪偷偷跑出来玩嘛。可将军有所不知，今日大王已经下了旨意，特许兰溪公主随意行走，这望檎宫已经没有禁足令了，只是忘了通知你们御前侍卫而已。因此，这苑将军也不算有错，对不对？”

“啊？”摩伦大为疑惑，“王后此言当真？”

“难道摩伦将军怀疑本宫假传大王旨意？”王后哼了一声。

“臣不敢。”

“既然是个误会，摩伦将军还不放了苑将军？再者说，这时节大敌压境，敌兵未退，摩伦将军若是斩了一个本身无罪的将军，岂不让将士们寒心？”

这话齐云萝说出来，摩伦就只当是个屁放了，但王后地位崇高，摩伦也不敢不从，连忙招呼人解了苑行真的捆绑。苑行真走到王后面前，俯身跪道：“臣苑行真，拜谢王后娘娘、都指挥使大人。”

齐云萝哼了一声，说道：“不谢我么？”

王后转头瞥了她一眼，说道：“不过兰溪公主擅闯军营，还在这里大声喧哗，有辱王室风范，念在你救人心切，姑且恕罪，罚抄写女诫十遍。”

齐云萝一听，脸色顿时由晴转阴，但也只得跪谢道：“谢王后隆恩。”

王后对摩伦笑了笑，说道：“一场误会，摩伦将军就让将士们歇息去吧。外面战事如火，咱们这么多人还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聚在这，传出去了，不让人笑话么？若是传到了大王耳朵里，不是又给大王添烦么？”

王后一番话绵里藏针，说得摩伦不敢接腔，连连点头。王后又看了看齐云萝，说道：“既然此间无事，公主就陪本宫回宫吧。”此话一出，摩伦等人一齐说道：“恭送王后大驾。”王后牵起齐云萝的手，两人一起上了王后的大车，离开了军营。

齐云萝坐在王后的车里，看着马车驶出了军营，转头对王后说道：“娘娘，今日多谢你了。”

王后仰头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笑道：“公主太客气了。”

“娘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怎么……突然就来军营了呢？”齐云萝疑道。

“你那个宫女，彩儿，”王后说道，“是她跑过来找的我。她将前后事一说，我就明白了，你是一定拗不过摩伦的。所以我才亲自跑一趟。”

原来是彩儿去找的王后，但齐云萝从没想到过王后竟然会来帮忙，她和王后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王后对她也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彩儿竟然能想起来去找她。想到这里，齐云萝问道：“娘娘，王兄真的下了旨意，准我出宫吗？”

“难道你也以为我敢假传大王旨意么？大王自然是真给你下了旨，但这旨意是刚刚下的。摩伦这人，就算我亲自去了，也不一定能制得住他，因此我动身之前，先去向大王讨了旨意。这旨意的内容，还不能是直接命令他放了那侍卫，否则摩伦下不来台阶，说不定真的抗命，将那人一刀斩了，大王也不能在这个关头处置摩伦。所以便说是大王早已解了你不能出宫的禁令，那侍卫无罪，这样两边都好交代。”

说到这里，王后忽然直起了身子，盯着齐云萝的眼睛笑道：“公主为什么宁可和摩伦撕破脸，也要救这侍卫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