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陆南钧走出了叶府。
自从上次谢安受伤陆南钧在众人面前放下狠话后,叶府便没有人敢拦着她了,甚至每次远远地看到她的时候都会躲着,实在躲不开就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行礼。
陆南钧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所以被怎样对待,被怎样嚼舌根她都不在意,有时候还会故意突然出现在两个小婢女的身后吓一吓她们。
清晨的集市已经有很多小贩出来卖早餐了,赶着去干活的人匆匆吃着早饭。
陆南钧扶着自己腰间的剑,慢慢地在集市上走着,她看着眼前满满的烟火气,她觉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这些百姓虽然为生活奔波劳碌,但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在生活。
不像她,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
当年叶子离救起她的时候,他告诉她要活下去,他说这世上一定会有美好的东西值得她坚持下去。
但是那美好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却原来都只是她的错觉。
美好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找到。
陆南钧走着,身后传来的奔向她的脚步声让她本能的回头,一回头就看到被自己的突然转身吓到的惊蛰,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陆南钧率先开口:“好巧。”
“嗯,没想到二月姑娘也来买早餐啊。”
“你还是叫我南钧吧。”
“这样叫很失礼,若是被发现我会受罚的。”
陆南钧看着惊蛰倔强的样子,也不再坚持。
“带我去你的首饰铺坐坐吧,上次那杯茶还没喝。”
“我为二月小姐引路。”
陆南钧和惊蛰走在街道上,惊蛰一身清新的打扮,手里还提着丰富的早餐,而陆南钧则是一席黑衣,头发高高竖起,腰间还别着杜若剑,像极了一个俊俏的公子哥,两个人一起肩并肩的走在街上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一个老妇人迎面走来,看到惊蛰后露出惊喜的神色。
“哎哟,小惊蛰,又出来买早餐啊,你呀你呀,也应该自己学着做饭啦。”
“婆婆,您就别再打趣我了。”
老妇人注意到陆南钧眼睛突然一亮,问惊蛰:“这位俊俏的公子是谁啊?”
陆南钧听罢冲惊蛰笑笑,接过话来:“婆婆您好,我是惊蛰的表哥。”
“哎哟,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像,想必你们的父母也是美人胚子,剩下来的娃娃都这么漂亮。”
惊蛰在一旁笑着,她不太明白陆南钧为什么不否认婆婆说她是个公子,她仔细的看着陆南钧和婆婆交谈,她本来就身份高挑,高高竖起的头发和一双剑眉更为她填了一股英气,再叫上她中性的声音,被当做是个男人也不奇怪。
“我们惊蛰年纪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也很让我们操心,婆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还请多多留意啊。”
“哪里的话,我的煎饼摊子就在她的首饰铺对面,惊蛰就像我的亲孙女一样,她的婚事我自然会帮忙。”婆婆笑嘻嘻的回答,又问她:“你呢?可有中意的姑娘?”
陆南钧笑而不语,惊蛰在一旁连忙打圆场。
“表哥!我才多大啊,您就这么操心我的婚事,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吗?”
婆婆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板起脸来,“你才多大?再过几年就要变成老姑娘了。还不着急?”
“好啦好啦,我表哥还没吃饭呢,我们先回去了。”
“要不你们到我家里吃吧。”婆婆说完就把陆南钧和惊蛰往回拉。
陆南钧急忙说:“婆婆,改日我们登门拜访,我还有很多话想和惊蛰说。”
婆婆见留不住二人,就一脸失望的对陆南钧说:“那好吧,一定来哦。”又转身凶巴巴的对惊蛰说:“你呀,上点心。”然后满意的看了一眼陆南钧才离开。
婆婆走后惊蛰有些埋怨的对陆南钧说:“二月小姐干嘛要和婆婆谈论那些。”
“怎么?关心下属的终身大事不是一个好上司应该做的吗?”
“若是能嫁,我不是早就把自己嫁出了吗。”
陆南钧悄悄地看了一眼惊蛰,发现她正微笑的,只是那笑带着很浓重的苦涩的味道。
陆南钧突然想到了楼主,在十二月每当他们一起抢一道菜的时候,楼主就会微笑着看着他们,那时楼主的微笑和现在惊蛰的微笑一模一样。
“你有心上人?”
惊蛰抬起头看她,“有哪个我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心上人啊。”
惊蛰看陆南钧没有答话便问她:“二月小姐的心上人呢?”
“我没有。”
惊蛰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她温柔的笑,对陆南钧说:“可能您是喜欢他的,只是您还没意识到而已。”
喜欢他?谁?谢安吗?
陆南钧突然有些烦躁,为什么她会想起谢安?明明是出来找惊蛰的,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么美丽的朝霞,刚刚还遇见了那么可爱的婆婆,为什么她还是会想起他?
“二月小姐,感情最为磨人。”
“惊蛰,”陆南钧打断她,“想喝酒吗?”
如果陆南钧知道惊蛰的酒力这么这么浅的话,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提出要喝酒的,看着脸通红的惊蛰,陆南钧头都大了。
“二月小姐,其实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陆南钧听到她这句话,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惊蛰就是这画凉城本地的人,从小在画凉城,看遍了画凉城各处的画凉花。
“我遇见他的那一天,是画凉花开的最好的一天。”
那日,惊蛰与一名男子邂逅在郊外的花田,惊蛰在收集画凉花上的露水,准备回去煮茶,却在花田深处看到一名倒在血泊里的男子。
惊蛰吓了一跳,但那男子看到她便用尽力气将她扑倒在地上,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她:“别吵。”
短短的两个字,惊蛰却理解了更深的意思:再吵就杀了你。
她一动不动被那男子压在身下,像做梦一样。
浓重的血腥味和花香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见男子正眼神犀利的观察周围的环境,惊蛰便放肆的观察他的样貌。
虽然他满脸的血污,但还是不难看出他是个俊俏的少年,他突然向下俯身,惊蛰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耳边传来一些零碎的脚步声,惊蛰眯着眼,看到他呈一个拱形在她的身上,除了轻轻接触的耳边,他没有任何碰到他的地方。
脚步声远了,男子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倒在了惊蛰的身侧,他的眼前像是蒙了层层薄雾,他只看得到一个人影,好像是刚刚那个姑娘然后便没了意识。
见男子没了意识,惊蛰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手指触到微弱的气息时,她松了一口气。
看他的样子似是有人追杀,惊蛰本想转身就走,但是不知是不是天意使然,她看着他的身影轻轻的说了句:“你把我的露水碰洒了,怎么都得赔给我。”
她撕了些自己身上的布条,把男子手臂上的伤口包了起来,然后四处采了些画凉花盖在了他的身上,就在他身边守着。
她盯着他的脸,一看便是一天。
连惊蛰也觉得奇怪,她一天没有回城里,没有做生意,硬是在这荒郊野地,在这画凉花丛内看了他一天。
估计现在街道上不会有什么人之后,惊蛰碰了碰他的脸。
“喂,别睡了,别睡了。”
他很用力的拍着,拍着拍着那男子竟真的醒了过来,用一个要杀人的眼神看着她。
“你那么看着我干嘛,我可背不动你,你跟我回城里,赔我一个月的露水。”
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挣扎着坐起身,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要走。
惊蛰见状急忙拉住他,“想走?你的胳膊还是我给你包的呢。”
男子低下头看了看这个其丑无比的巴扎方式,张开干裂的嘴唇道:“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定谨记。”
惊蛰看他这个样子,心中竟有些气恼。
“怎么?我一个姑娘家能吃了你?”
一阵无言,惊蛰看着他倔强的样子,挺了一会便妥协了。
“那至少把你的伤养好了再走吧,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那些人再过来找你的话你可就没命了。”
男子低下头思索了一番,抬起头的一瞬让惊蛰失了神,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样子。
他轻轻地说:“那就叨扰姑娘一阵子了。”
“他在我的家里养伤,不过七日,便走了,连一点消息都没留下。”惊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垂着眸子看着杯中的残酒,她缓缓地开口,好像要再说些什么一样,却终究变成了嘴角的一抹苦笑。
那男子也是个讲信用的,他每日天还没亮便出去帮她采露水,他呆了七日,却才出了惊蛰采二十天的量。
“在他离开的前一天,他问我这几天采的露水够不够用,”惊蛰笑着用手拖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的眼中微微含着些泪光,“我也是在他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我自己说的‘够用了’把他放走了。”
陆南钧看着她这个样子,一阵无措,学着谢安的样子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
“二月小姐,我没有向他表明过自己的感情,我还没有来得及。”
惊蛰是知道的,那男子有一个心仪的姑娘,他在她身边的这几天,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这些,惊蛰都是知道的。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喜欢上他了。
她喜欢他的懒洋洋,喜欢他的细心和冒失,更喜欢他那双像是潭水一样让人看了就会静下心来的眼眸。
她知道自己的厨艺不好,便向对面的婆婆请教,只是还没等她学完他便走了。
她知道自己给他包扎的很丑,便在买药的时候问了药铺的掌柜,他走的那天,是她这几天包的最好的一次。
她有千千万万个不好,但她却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那千千万万个不好。
他觉得她吵,那她便收敛自己的性子;他觉得她不讲理,那她便在首饰铺的时候看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对账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他觉得她还是个孩子,那她便一点一点的让自己成熟起来。
她改变了太多,直到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但他却看不到这个她了。
“惊蛰,你应该开心一点,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不会开心的。”
情到深处人孤独。
道理惊蛰都明白,只是这缘起缘灭,谁又能说得准这是不是一段孽缘呢?
“他叫什么名字?”
惊蛰笑着,一字一顿的吐出他的名字。
“叶殊。”
叶子离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揉了揉眼睛,转过身继续睡,朦胧间好像没有看到自己房间内的那个雕花的檀木桌子,他又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了看。
真的没有啊!
“我的檀木桌子呢?”叶子离不禁坐起身来大喊。
屋外传来一个同样的喊叫声:“什么檀木桌子?你醒了就给我安静点!”
叶子离心中不禁产生了疑问,他想:“这是谁啊,这么跟我说话?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意识到,这里也不是他的房间啊,难道他昨晚没有宿在府中?
他急忙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衣衫完好。又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钱袋还在。
既然这样,那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叶子离刚要出去,一名女子便冲了进来,一脸怒气,眼下的黑眼圈也十分的抢眼。
“你这是”叶子离看着她的这个样子,不禁退后了两步。
“你好意思说?!”
芒种声情并茂的将最天晚上他是怎么拽着她的手不放,又哭又闹又耍赖的不让她走,又哭哭啼啼的将陆南钧不认识他、不喜欢他还嫁给了别人的事情说了好多好多遍。
叶子离听着,脸一会红一会白,芒种看了他这个样子不禁笑了。
“你说你好歹也是一个城主,怎么这样小气。”
见叶子离不说话,芒种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苦口婆心的说:“城主大人,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的,您有没有想过您其实不一定是真的喜欢哪位陆姑娘,可能只是那一份执念让您执着到现在。”
他到底喜不喜欢陆南钧呢?
叶子离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被她和谢安的一举一动牵动着自己的心,但也许,真的像忙中所说的,仅仅只是他的执念。
对过去的执念。
“行啦,”忙中指了指一旁的水盆,“您简单的洗漱一下便回府吧。”
芒种出去后,叶子离乖巧的去洗了脸,出了内室便看到芒种在喝红豆汤。
“喝点再走吧,您来我这里,我也没有好好招待您。”
“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我现在可是在路边躺着呢,城主的脸都要丢尽了。”
“您还知道啊。”
芒种的这一句话惊到了叶子离,他气得有点语无伦次,对她说道:“我可是城主。”
“我知道你是城主啊。”
行,很好!他可是城主,不和弱女子一般计较!
叶子离气得放下了手里只喝了一口的红豆汤,起身便走了,走了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听见芒种说:“城主大人,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值得烦心,您还是多关心自己的身体,身体才最重要。”
叶子离看着芒种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竟微微的动容。
“以后还是不要饮酒了,伤身不说,就以您的酒量”
叶子离眉梢旁的青筋跳了一跳。
“芒种,你等着我关了你的药铺吧!”
说罢叶子离便气冲冲的走了,一肚子的气一直走到府门口也没有消。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还带着斗笠便往叶府里进,守门的小厮立刻拦住他。
“你是什么人?”
叶子离抬起头,冲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是什么人?你连自己的主子都看不出来了吗?”
小厮感受到了他的怒气,连忙行礼,叶子离没有理他便进了府。
刚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在散步的谢安。
“叶城主。”
本来想躲着躲着就过去了,但还是被谢安叫住,叶子离硬着头皮,压着怒气走到谢安面前回了一礼。
“不知谢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前几日还疼的厉害,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谢安看着叶子离十分不自然的样子,不禁说道:“叶城主今日看起来与往日不同。”
“谢大人说笑了不是,我也没什么变化,怎么会不同呢?”
谢安笑着道:“后天画凉花就要开了吧。”
听谢安这么一说,叶子离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在叶府呆了三天了。
“啊,时间真的好快啊。”叶子离道。
他看着谢安,突然为陆南钧庆幸,从小受了那么多苦的小女孩,能嫁给这样一个有能力有相貌的男子,实在是很幸运啊。
他不仅发自内心的为陆南钧感到高兴,他想,其实他就是像芒种所说的那样吧,他对陆南钧的不是喜欢,是执念。
“谢大人,我真的觉得南钧是我从前遇见的小姑娘。”
谢安听着,眼中的温度降了几分。
“不论她究竟是不是,我都真心地祝福你们。”
叶子离说出了他一直都没有说过的话,他的内心突然间轻松无比
他想,他已经可以和自己的过去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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