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解风情

“小哥。”她悄声，向送朽院里出来的小厮招手。

“殿下，您有何事要吩咐奴才？”小厮认出了她，扬一副笑脸颠颠跑来。

溜须拍马永不过时，宋嘉妙两手交叠，微笑道：“我这不是要在府上叨扰几日嘛，沈掌印愿意留我，我心怀感激，老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在掌印跟前伺候，他有什么喜好你最是清楚，所以我想向你问问。”

小厮呵呵一笑，“您真是好心肠。”

他一门心思巴结讨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统统抖落出来，“喜好么似乎真没甚，不过主子得闲就会去戏楼里听听昆曲。”

作为一名昆曲爱好者，宋嘉妙心中大喜，这敢情巧啊，专业对口了。

她小手一挥，“再探再报。”

小厮看着掌心多出来的一片金叶子，弯腰塌背感恩戴德，“谢殿下赏。”

好在沈曹缨并没有在吃食上苛待她，宋嘉妙一回院子就叫杜鹃去了厨房。

杜鹃回来时手里端着盅冰糖雪梨，她愧疚道：“都怨奴婢是个没脑子的，若换了其他姐姐来，无需殿下吩咐，早早就把这些东西备好了。”

宋嘉妙摆摆手，她才没那么娇气，若不是要开嗓也不会麻烦别人，烟尘进嗓多喝几天白水效果是一样的。

喝完盅里的又饮了口清茶，她清清嗓子，简单发了几个音，婉转的戏文便流泻出来。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完美收声，她眨着杏眼，巴巴看向杜鹃，等待夸奖。

杜鹃却迟迟没有出声，直到被那双眼睛盯得害怕了，才低头弱弱道：“殿下您，看奴婢作甚？”

“不做甚，就是让你点评一二。”

她摇头，“奴婢不懂这个。”

“不懂没关系啊，进了你的耳朵，是好是坏总归有个说法不是。”

她头摇得更厉害，像个拨浪鼓，“殿下金尊玉贵，好坏岂是我一个小小奴婢能够评论的。”

宋嘉妙反手叉腰，叹了口气，“杜鹃啊，你以前是在哪干活的？”

“以前没在哪，就是替府里管事的下人们洗衣物，偶尔劈劈柴，哪里需要补哪里。”

瞧瞧，这就是不会拍马屁的下场，若换作白天那个小厮，什么黄莺出谷什么余音绕梁，三两句就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不错，继续保持。”她拍了拍杜鹃的肩膀。

出淤泥而不染才更加难能可贵，虽然是不怎么机灵，但脚踏实地勤勤恳恳日后必有出息。

“替我找些薄荷叶来。”

“欸。”杜鹃二话不说去办事了。

夏日多蚊虫，宋嘉妙熏了满身的薄荷香才登上假山石上的小凉亭，站在亭子里，可将送朽院的动静收入眼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反握美人扇，漫不经心地扇着风，哈欠连连熬到三更天，才见沈曹缨从外面回来。

她正襟危坐，一路追随直至视线被房门阻隔。

到底在杜鹃那受了挫，多少有些小紧张，她清嗓做深呼吸，双手下意识揪住裙面，微微一笑启朱唇。

灯火葳蕤，修长手指轻扣香盒，里面的沉香屑便抖落下来，覆上炉盖，沈曹缨踱向书案后。

他刚提笔蘸取朱砂，低吟浅唱的女声透过花窗若隐若现传来。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复观案上票拟，思绪一断无从下笔，沈曹缨支额。

沈府断没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不肖去想，定是那位刁蛮公主。

什么楼塌了，中邪还不忘咒他，不愧是嫡辛。

他闭目，不耐烦地吩咐马赫，“想个法子，叫她闭嘴。”

那厢，宋嘉妙可没想过会再次弄巧成拙。

她第二天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骂骂咧咧。

月下美人轻声曼语，他连窗都不抬一下，别个大反派也没这么不解风情的啊，难不成因为他是个太监，丧失了解风情的能力？

反正不能是才艺不过关，她虽然是个半吊子业余爱好者，可小曲一唱，街头巷尾的阿婆都夸她。

总结下来，要么那小厮诓她，要么沈曹缨不行。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唱曲行不通就换个法子，没得一棵树上把人吊死。

宋嘉妙并没有因此丧气，反而愈挫愈勇，面对一桌子的丰盛早膳，她下筷如飞，吃饱才有力气和黑恶势力斗争到底。

半个时辰后，她瘫在圈椅里，肚子再塞不下，桌上却还剩好些食物。

杜鹃见她第三次提筷，连忙劝阻，“殿下量力而行。”

宋嘉妙摆手：“待我缓口气，我还能吃。”

杜鹃险些要急哭了，她好想告诉殿下，吃不完是可以倒掉的啊。

宋嘉妙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又吃了几口，直至真的到达了极限，她才让杜鹃把早膳撤下，顺便叫她跟厨房说声，下回不用准备那么多。

粒粒皆辛苦嘛，她昨儿就想到这一点了，奈何事忙扭头就忘了。

食物堆积在胃里，宋嘉妙不敢久坐，走出两步却又退了回来。

她灌下两盏茶水，嘴里的咸味才有所冲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京的美味确实好吃，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家乡的食物。

宋嘉妙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到了老街口的桂花甜粥上，往里是一家主打阳春面的面馆，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隔岸传来。

昆曲！她眼睛一亮，书中沈曹缨与南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他和她一样是江南人士？

宁可信其有，宋嘉妙不放过任何刷好感的机会。

厨房里蒸汽缭绕，下人们忙完早膳又紧锣密鼓地准备午膳。

就是这样不可开交的画面里，蓦然出现了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

红色圆领补服加绿色织金马面，最艳俗的配色在她身上落落大方，脖子和手腕各套一只金色璎珞和一对细手钏。

都说府里来了位公主，纵使没见过真容，如今这么精致的人儿往面前一站，便不难猜出。

公主殿下来厨房可真够让人吃惊的，见她身后没人跟着，下人们纷纷猜测她是迷了路。

最后还是管事厨娘率先反应过来，她一笑，眼角形成两道深深的褶皱，“殿下可是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宋嘉妙说不是，“你这有没有细面？”

“有。”管事厨娘赶紧找来面条，回头见她撸起袖子，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