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修罗场
第九章:修罗场
记忆中熟悉不过的路,可路上倒伏着数不完的尸体。
记忆中清澈见底鱼儿跳跃的湖泊,可湖泊里盛满殷红的血液、浮荡着残肢断臂的尸体。
记忆中银白胜雪的芦花荡、如梦似幻的桃花村寨、载歌载舞的百艺伶人、含羞带笑的美丽仙子,可如今……
再次回到小黎竭尽东宫财力打造的桃花村,如同回到阿鼻地狱。火焰和浓烟笼罩着一切。人类的肉体在大地上倒伏流血、恶魔的影子在大地上奔走觅食。
太子爷仔细辨认着脚下的一切,寻找着她的踪迹。
倒伏在地上的有昨日向他巧笑倩兮的女孩,太子爷曾用尽力气与她嬉戏追逐,才让指尖偶尔在她的裙角边擦过,惹得她娇羞不已。
而她如今袒胸露腹地将自己牙印纵横的双乳展示在天空下,白皙的双腿间一柄生锈的铁锨插在其中傲然耸立,显示着他生命最后一刻所遭受的羞辱。
倒伏在地的还有昨日向他敬酒的柔骨伶人,太子爷曾用十数坛烈酒灌进她的嘴里。而她纤细的身体却依旧可以弯腰折背、翻转腾挪地跳着无比灵巧的舞步,丝毫不见朦胧和醉意。
而如今她如今倒在水坑中四肢扭曲地捧着自己硕大如瓮的肚子,鼻口之间不断有脓血和污物渗溢出来。在她断裂的掌骨间粘连这一片人类的耳垂,显示着是她生命最后一刻反抗的战果。
紧接着太子爷看到了银须的牛鼻子老道,他倒在沟渠中满身污泥与他的仙桃女孩们一起被焚烧着冒着腥臭刺鼻烟气,女孩儿们的尸首多数因为烧焦碳化了,萎缩的遗骸只能略微看出曾经的人形,而银须老道的尸体却因为那些长生不老的仙桃被践踏成泥的腐烂桃汁沾满全身保住了他的一半躯壳。
太子爷一边奔跑一边哭号、一边哭嚎一边干呕。不时被尸体绊倒,与腐烂的腥臭接吻,便又爬起来接着奔跑直到再此被绊倒,仿佛所有的死灵都在拉扯着他向他控诉死亡的冤屈,向他询问活下去的意义。
视线越来越模糊,而来自死者的声音却洞穿耳膜越来越清晰。
肢体越来越麻木,而来自尸体而深入肺腑的味道却越来越清晰。
这一切难道不是一场噩梦么?如果真的是一场噩梦,那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小黎、小黎”太子爷呼唤着爱妻的名字,努力让自己进入梦幻的状态努力回忆着从最初拥有到与之欢爱的每一个瞬间。
人说那样美丽的女子必是天上的神女下凡,会给俗世间的男子带来幸福和好运。
世界又怎会有谁会那么残酷,忍心将那么美丽的东西毁掉?
所以她一定还在,一定还在。只要用心寻找,她就一定会等在那个鲜花盛开的地方向自己微笑。
终于太子的奔跑,停了下来。一群杀红了眼的士兵将他围住,举刀欲砍。在他们眼里这个满脸血浆一身污泥的男人定是装死才逃过了一夜的屠杀的。
刀光闪烁的一瞬,这个赤手空拳的男人没有士兵们想象中的那样——或是抱头鼠窜抑或是绝望反抗。
他挺胸抬头高声断喝:大胆。
在这群杀人的魔王面前这样的叫嚣显然是错误之极的,鬼头刀丝毫都未曾停顿地斜劈下来。太子爷只能闭上眼睛将全身的肌肉紧缩成一团。
“当”的一声镔铁交击之声响过。
太子再次睁开双眼,看见之前被自己轻松就打倒在地的东宫奴仆们已经在姜公公的指挥下挡在自己面前,个个将化身成横眉立目手持利刃的凶神,反观那些身高体壮、气势汹汹、杀人如麻的禁军军士们反倒一个个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嘴里啃着泥巴拼命挣扎。
“太子殿下恕罪,小的实在是没认出来。”当士兵们终于认出这个满脸血污的男人身上所披的是鹅黄色蟠龙纹饰锦缎腰间所挂是翠斐色玉龙吊坠后。立刻变成了乖顺的绵羊,不但放弃了挣扎而且争先恐后地向主人磕头求饶。惊魂稍定的轩辕龙御揪起其中一个厉声质问:太子妃何在?
没人告诉他答案,可是每个人的眼睛都望向了那片姹紫嫣红的桃林。
轩辕龙御知道他们已经告诉了自己真像。
因为他已经恍惚地看见小黎的魂魄在桃林边跑动着回过身向自己招手。
“她死了”,一个声音回荡在耳边,心脏开始没来由的剧烈跳动。脚步开始不听使唤地向前方挪动。
姜公公排众上前,想要劝阻主人,可只是上前看了一眼太子爷的正脸就骇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那是一张扭曲到极致的脸,原本俊秀的五官被巨力撕扯着挪移到了不可思议的位置,纵横飞溅的涕泪布满了所有空余的面部空间,血从不似人形的嘴巴里流出来,随着不断扭曲的面皮不断改变着滴坠的路线。
“殿下啊”明知一切都无法掩盖的姜公公泣不成声的跪下,口中叫喊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奴才听宫里的消息说,太子妃因狐媚惑主,劳民伤财,遭到圣上问罪,羞愧难当,自缢而死,临终遗愿是托人把她葬在桃花园内无人知晓的地方……殿下……”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殿下耳中听到的是昨日载歌载舞的欢乐,眼中看到的是小黎和乡亲们甜美无比的笑意。
轩辕龙御在无数的死灵中间穿梭,看到有人冲他笑他便跟着一起笑,他想拉住他们中的一个,可他却做不到,于是他便哭。可是很快便有有熟识的人在身边冲他大笑。他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踉跄地在枝杈间穿梭,行尸走肉般向密林深处摇晃。
直到来到一片青草地的中央,在那里所有活灵活现的人影儿都散去了,小黎也回身冲他挥了挥手,凭空的消失。
那是一块被青草包围一块圆形的秃地。潮湿的新土,说明那里刚刚被人挖过。
就是这里了,轩辕龙御战抖着跪下,用一双葱白儿似的嫩手在污泥中缓缓挖掘。很快,泥土上边就撒上了斑斑鲜血和碎裂的指甲。
很快,他便与浅埋在泥土中的另一只手相握了。
实话实说轩辕龙御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只她生前被自己牵过千万次的手。因为它灰白、僵硬、冰冷、毫无生气。
可他认出那只手的指头上反着鲜红光晕的朱雀玉戒,那是他们新婚之夜他为她亲手带上的。那时的她含羞带笑,娇小玲珑的身体都笼罩在红烛的光晕之中。
那时他牵着她的手说:“让我们今生今世永不相弃。”
轩辕龙御把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庞,轻轻地对隔在泥土下的人说:我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