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破

天色暗沉沉的，狂风一阵猛烈过一阵，带着要将人摧毁般的气势，在都城肆虐。

王府里乱成一片，满院子的哭喊声，一地的狼藉，丫鬟仆从不断穿梭在各个房间，试图最后带走点什么，也有嘴里骂着“再不跑连命都没有了”，拼命拉住同伴往门口走的。

陆婉秋站在一地狼藉中，慌得整个人都在抖。

城破了，城破了！

苦守了这几个月，她和都城众多官家女子是一般的想法，这是西夏国的都城啊，还有哪里能比这里安全？

谁知，那道城门最终还是在乾梁国和池川国的铁骑下轰然倒塌，连带着西夏国人最后的希望，一并泯灭在这肆虐的狂风中。

王府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她愣愣地站在院中，这是她的家，虽然万般不愿地嫁过来，虽然她从没有被当做王妃对待，但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因她挡了道，一个丫鬟狠狠地将她推了一把。陆婉秋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茫然抬头去看，却是平日伺候在她身侧的小莲。

平日她被人欺负惯了，在这王府中的生活甚至不如一个下人，但即便如此，小莲平日对她还算得上敬重，至少，从未如同旁人一般对她公然折辱。

小莲生了一脸老实相，听着街上隐隐传来的杀戮声，她猛地抖了一下，随即愤恨地盯着陆婉秋，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么？”

见到陆婉秋臂弯中的包袱，她眼睛一亮，陡然抢了过来，随意翻了翻，脸色好看了些，像是忽然发现陆婉秋迷茫的脸，她愣了愣，随即道：“这么多年来，我待你也算不错，今日这些细软，便当做你给我的报答！”

她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陆婉秋的脸色，飞快地奔出王府大门，瞬间没了踪影。

陆婉秋还愣在原地。

小莲方才说的什么？这些年，她待自己不薄？这些细软，作为对她的报答？

她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小莲一个下人，说待自己这个王妃不薄？

她依然坐倒在地上，这几声笑声在一众混乱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不时有人看过来，皆是看疯子的眼神。

陆婉秋挣扎着站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看见了几个身影行色匆匆正往后门去。

那夹杂在几个黑色身影中的靛青衣袍，不正是她的夫君，李明言？

他要跑！要撇下她自己跑！

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陆婉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追了上去。

那几个黑衣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她会忽然冲过来，正是这一愣，陆婉秋死死地抓住了李明言的衣服。

“你不能就这么走，我是你的王妃，你带我一起走！”

李明言素来痴傻的脸上，此刻竟然也凝聚了些焦急之色。他或许还不懂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是要跑。

行动被人约束，他脸上忽然闪过几分惊恐之色。

“快跑！快跑！我不想死！”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身就想走。奈何陆婉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大有不带她走就不放手的架势。挣扎之中，李明言的手忽然触到了身旁一个侍卫的刀。想也不想地，他将刀拔了出来，狠狠地往陆婉秋的手上砍了下去！

陆婉秋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立刻放开了手。正是这一停顿，几个侍卫簇拥着李明言飞快地奔了出去，待陆婉秋反应过来，门已经被落了锁。

唯一的一道生门，在她面前轰然关闭。

陆婉秋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她还沉浸在方才李明言脸上的阴狠神色中不可自拔。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她是我们的王妃！不要杀我，杀她啊！”

陆婉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是晚了。

一缕寒芒自她的背后刺入，透胸而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剑尖流淌下来的鲜血，一滴，两滴，那血还未滴落到地面，伴随着一阵要将她撕裂一般的痛楚，那剑被再次拔了出去。

陆婉秋倒在了地上，鲜血自她的身体里慢慢向外流淌，很快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院中的杀戮还在继续，没有人再对她这个将死之人多看一眼。

还是陆府庶女时，她便不得爹娘欢心。唯一疼爱自己的祖母去世之后，她便成了陆府之中被人理所当然忽略的一员。

后来，她被迫嫁给了李明言，当今圣上的亲弟，一个一出生便带了病的傻王爷，尽了她对陆家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嫁入王府，成了王妃，她的日子却每况愈下。府中无人将她视作主子，无论哪个下人，都敢对她颐指气使，只因她的夫君，从未曾正眼看过她。

陆婉秋愣愣地看着满地流淌的鲜血，她的神智已经开始渐渐模糊。

她像是回到了每一个以泪洗面的夜晚，面对一众下人的欺负，却无从摆脱。

到如今，西夏都城被攻破，她的夫君作为皇室中人，被人保护着遁走，却将她留在了这杀戮之地。

她被人刺了一剑，竟是以“王妃”的身份。

这怕是这王府中人唯一的一次承认她。

多么可笑？

她慢慢地将脸抬了起来，狂风肆虐之下的天空，乌云遮天蔽日，目之所及，到处是乌压压的一片。

就如同她这一生，从来看不到希望。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陆家。上有长姐，下有幺妹，各自承欢在父母膝下，唯独她，不懂争宠的手段，逐渐失了所有恩宠。但即便如此，还不够。她脑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巧笑嫣然的脸。

那是她的幺妹，陆婉玥，乖巧可爱，即便同为庶女，照样得了父母的宠爱。便是她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自己来了这牢笼。

眼前渐次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自己这一生，实在太过短暂，短短的时间之内，她已回想完全。

短暂一生，皆是凄苦。

她如何甘心？她不甘心！

血渐渐带走了她身上的温度，陆婉秋的眼神却陡然清明。

她看着天空，那里没有阳光，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可是她执着地望着，像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

若是能重来一世，若是能重来一世，她绝不再做那个软弱，人人可欺的女子！

一滴泪自眼角流下，淌过逐渐冰冷的脸颊，迅速隐入身下逐渐凝固的鲜血，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