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婉清亮,十分动听,风这么大,唱词却字字清晰……
我站住脚,看着前面在雪上水袖飞扬的红衣女子。
凤凰锦,孔雀丝,绣满了并蒂花开交颈鸳鸯,那是件嫁衣。
“……临别殷情重寄调,词中有誓两心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女子舞着水袖,词调哀伤凄凉,三回两转间,到了我的面前。
终于,她停了嗓子,转过了身,向我浅浅微笑,问,“你看得见我?”
“嗯?”正深陷在哀绝的唱腔里的我猛然回神,“什么?”
她脸上是浓重的青衣妆扮,辨不出原有的眉眼,但笑意却很温暖,转过身,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假山边正盛开的红梅旁,垂首轻嗅后,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跟人说过话了,小妹妹,你和我有缘。”
“啊?”我依旧莫名其妙,这个女子曲子唱得是好,但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对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老婆子送出去后,这秋苑里应该就只剩我和兰兰才对啊。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黄老乾说的精怪,顿时急了,拔腿就往屋子里跑,兰兰可不能有事啊。
那女子却没追过来,我飞跑过回廊时,只见她正闭上眼,将脸轻轻贴在落了雪的红梅上,语气哀凉,“我是谁?三郎,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
我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兰兰正靠坐着看书,见我这副模样,她诧异的看着我,“小白,怎么了?”
“我……我刚刚撞见了一个人,”见兰兰没事,我松了口气,将门窗全都插好关严,又拿桌子顶上,这才将刚刚的事对兰兰说了一遍。
兰兰的脸刷的就白了,“什么?你……你说你刚刚在外面看到个穿红嫁衣唱着戏的女子?”
“是啊,怎么了?”我看着兰兰,“你认识?”
“不,我不认识,”兰兰有些哆嗦的看着我,“可是我想……我想她很可能……是我祖父当年纳的一个妾。”
“哈?你祖父的妾?”我上前两步,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祖父纳的妾再年轻,也不可能……咦……”我突然想起,她脸上全是妆容,我竟是看不出她有多大?
但是她的声音清亮,身段妖娆,怎么看都不像年纪很大啊。
“唉,”兰兰就叹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她看起来很年轻对吧?”
我点点头。
“那是因为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
“嗯?”我瞪大眼,“你等等,你说啥?她死……她死了?”
“对,她早就死了,”兰兰点头。
“那……”我瞪大眼,想说兰兰是不是在说傻话,但随即我想起了这两天的遭遇,便又觉得……好像……可能……也许……
“我就跟你说说吧,”大约是我这样子让兰兰有点看不下去,她放下书,坐正了身子说道,“她生前是个戏子,十八岁时认识的我祖父,可曾祖和曾祖母嫌弃她的出身,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让她进门,将祖父关在家里不许见她,不想,她却自己寻上门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我家是书房门第,自然是不许骨血旁落,更不许有什么家中子弟把人家的女孩儿始乱终弃的话传出去,于是我曾祖和曾祖母只好妥协,但也只能让她做妾。”
“那……后来呢?”
“后来啊……”兰兰的目光投向了院子里,脸上浮出一丝戚然。
当年赵家三少爷云卿纳戏子红梅为妾时,尚未娶妻,二人你侬我侬很是甜蜜,很快,红梅生下了三房的庶出长子。
庶出长子尚未满月,三少奶奶进门了。
三少奶奶馨梅是三少爷十岁那年定下的亲,三少爷认识红梅后,一心想娶红梅为正室,但曾祖威严,能容红梅进门已是不易,若三少爷再得寸进尺,便要待她生子后定她个媚惑的罪名将她逐出赵家,三少爷只得妥协,乖乖的娶了馨梅。
馨梅未过门时便听说了三少爷欲为红梅而退了和她的亲事,进门后,她一边先将自己的两个陪嫁丫头全给了丈夫,在公婆跟前博了贤良之名;一边明里暗里的开始收拾红梅。
第一件事,便是由新姨娘之口,道红梅的名讳冲了正室夫人的名字,将红梅的名字改为夏荷。
夏荷,是正室夫人出阁之前身边丫头的名字,后因忤逆了主母,被发卖娼寮,最终被凌虐而死!
将死去丫头的名字用在红梅身上,无非就是为了羞辱她。
三少爷知道红梅委屈,可母亲高压,妻子娘家势重,他无可奈何。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正室夫人自有孕后便梦魇不断,身子愈发虚弱,三少爷的母亲更是缠绵病榻,再后来,便是红梅所生的孩子也病了。
种种变故引起了赵家人的不安,找了道术之人来查看家宅,道士绕赵府一圈后,直指红梅为不祥。
家主便要撵了红梅,三少爷对红梅有情,自是不愿,再加上红梅到底是为了赵家生育过的人,家主最终妥协,拆了住宅和红梅屋子之间的小过院,将红梅住的屋子和住宅隔了开来。
是的,因为红梅不祥,就连红梅住过的屋子也不要了,红梅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秋苑的大门常日紧闭,只留了个小角门,供下人给她送饭。
“原来……赵家后门外的这个小巷子,以前是连接秋苑的小过院啊?”
兰兰苦笑,“这宅子哪里是叫什么秋苑啊?它本是叫囚苑,囚禁红梅的囚。”
“再后来呢?”
“再后来,便是慢慢的郎心如铁了,”兰兰叹气,“我那祖父先还对这红梅歉疚牵挂,但男人的心怎么可能老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呢?他要金榜题名;他要振兴家业,赵宅里有娇妻,有美妾,可秋苑里有啥?只有凄凄惨惨戚戚。”
“所以……”
“所以,她慢慢的就再等不到祖父了,于是在她的孩子病殁后,她就死了,听说,那几天晚上秋苑里夜夜都是昆腔唱到天亮,唱得左邻右舍心里直发毛,最后住宅里派人来看时,发现她躺在床上,早就死了,到底是哪一天死的,则根本没人知道,”兰兰说到这里,也是面有悸色,“最可怕的是,即便她被下葬后,这园子里还是夜夜都有昆腔在不停的唱,哪怕曾祖接连找人来做法事也没用,所以,这屋子就再也没人敢进来了。”
我坐在绣凳上,木木的发着愣,所以……我这是看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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