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心是有没有莲花的。
鱼也很少见。
阁楼和白墙都离得很远,连岸也看不见。绿色的莲叶一团团地连起来在湖边铺着,只有月亮还沉在花舟的一侧,随着水波轻轻地漾开又合上,皎洁清幽的样子,看起来宁静又安详。
我抱着膝坐在船头上,低头望着粼粼的水面,然后把手指浸进去,冰冰的。
我说,“要是夏天就好了。”
莲花盛开,白色和粉色的花瓣绽开在莲叶上,那样子一定很美。
裴九爷摸着肚子嘿嘿笑了两声,“夏天才完了呢。光蚊子就乌泱泱一片,能活吃了你。”
我气恼地瞥他一眼。
这个人,总是喜欢说些不应景的话。
他倒是浑不在意,手指有节奏地在肚子上一下下地敲着,懒洋洋问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造了这个地方吗?”
“嗯?”我扭头看他。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娘喜欢莲花。”
.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也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我甚至从来都没想过,似乎裴九爷这个名字,本来就应该属于一个没有家的人。
裴九爷不理会我茫然的样子,自顾自地跟我讲。
他说他娘原来是住在江南的。
在南边的,就是那个有着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河流,还有黑色的乌篷船与房檐的江南。
他说她的家境并不富有,但是生活也总是滋润。
她不会弹琴,不会画画,连字也不认识。
但是她会种莲花,会种满池白色的莲花。
本来她会嫁给一个当地的渔夫,一个在江中打渔,一个在花池采莲,然后平安又幸福的活着。
她却偏偏爱上了一个官员。
裴九爷裂开嘴,阴狠地笑着补充,一个他妈的吃人都他妈不吐骨头的怪物。
.
我扭过了头,我觉得他身上的酒气好像忽然重了起来。我想,可能是起风了。
他说,他娘长得很漂亮。就跟朵白莲花似的,又傻又好看。
那个官员自然就看中了她。
然后把她带到北方去了。
再后来,就跟戏文里唱的一样,那个官员果然就有了新欢。
那是一个高官的女儿,容貌差,品行也差。
可那个官员就是要跟她成亲。
然后他娘就不服气啊。就跑过去问,她问那个女人她到底哪里好,凭什么就值得他抛掉自己去娶她?
那个官员一开始总是闪烁其辞。
后来被问得烦了,就说,那个女人会弹琴,你会吗?
.
裴九爷讲到这就停了,一只手撑住了身子歪坐着,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嘿嘿嘿笑出了声,“弹琴?去他娘的会弹琴。”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红鸯在的阁楼,然后低头沉默着。
微凉的夜风吹过来,寒意渐渐地深了。
裴九爷人仍然没有要回去的样子,依旧恶狠狠沉默地坐着。
他身上的酒气似乎又重了。
.
过了好久,特别久,他才又讲。
他说我弹琴很好听。
他喜欢听别人弹琴。因为小时候,他娘总是会弹琴。
我有些困惑,因为他之前明明说他娘不会弹琴。
我看到裴九爷的眼睛又开始闪光了。
但这次目光里不是狡猾。
他说,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特讨厌琴。因为他娘什么也不管,每天就守着一把琴。手指甲都裂开了,通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琴弦染成了红色,洗也洗不去。
可她还是弹,每天都弹。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下了。
他把屋里所有的琴都给砸了。他娘来的时候,满地都是被剑砍断的木头,他被琴弦崩的满胳膊是血,提着剑在琴的碎片上站着,歪着脸哈哈哈的笑。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娘隔天又叫人重新买了琴,然后仍旧一遍又一遍练着。
.
不知道是不是风更大了,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消散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平静了很多。
他抬起手,拿手背在脸上擦了一把,像是被蚊子叮在了脸上。
他又笑起来,这次是真的在笑。
他说这两年呢,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忽然就不那么讨厌琴了。甚至还总是去思春苑那里花钱听人弹。
我说,“我会弹琴。”
他忽然又笑了,宽厚的肩膀一颤一颤。他抬起胳膊来摸我的头,像摸宠物一样顺毛捋着。
意外的是,我并没有生气。
他又重新躺下了,拿胳膊在他身侧的船板上拍了拍,“来,陪我躺会儿。”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躺过去。
“冷。”我说。
“嗯?”
我又重复了次,“冷,回去吧。”
他这才坐直了,像是感受温度一样扩了扩胸,然后点头,“还真是有些冷了。春天就这样,白天热得要命,晚上冻得要死。那咱回去?”
“嗯。”我点头。
然后他就起身,握着桨,重新往岸边去划。
我跑到船尾坐好,脱了鞋子,把脚浸在水里,一下一下拍着水。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却在我背后嘿嘿嘿地笑,“你个丫头,冷还把脚放进去?”
我也不管,抬高了脚,啪啪啪把水声溅得更大。
他身上的酒气似乎都散去了,我闭上眼睛轻轻地闻,风里似是有了花香。
“花。”我回头说。
“嗯?”他慢悠悠摇着桨,脸上乐呵呵笑着。月光照着他的脑袋上,水一样明晃晃地亮着。
我忽然觉得他的样子似乎也很可爱。
“哎,看老子看入迷了?”裴九爷咧开嘴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很是高兴的样子。
我没敢回话,我不知道我要是跟他说我刚才觉得他很可爱他会怎么想。我觉得他有可能会暴跳起来拿剑砍我,然后站在我的尸体上哈哈哈的笑。
幸好这时候又一阵花香过来,我这才恍然回神,“花。”
“多说几个字会死?”裴九爷骂我,脸上明明挂着笑。
我有些窘迫,重复道,“我闻到花香了。”目光忽然一亮,在附近的莲叶中看到一抹粉红。
“在那!”我指着莲花所在的地方。
“然后呢?”裴九爷放下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求他。
他总是这样。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喜欢看我求他。
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把我当玩具。
猫就是这样,猫抓到老鼠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在一边兴致盎然地看老鼠瑟缩着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心里忽然恼火起来,我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我只觉得胸口很堵,觉得很气愤,然后又有些伤心。
伤心?我又困惑起来,想不通这种伤心又是为了什么。
“要不你给我笑一个,笑一个我就帮你把花拿过来,怎么样?”裴九爷抱着胳膊,胸有成竹地等我屈从。
我索性不去理他,自己把手伸进水里当桨一样地划。
他大概是被我气笑了,摇摇头拿起桨来,帮我划过去。
.
我没有去摘,让他划近了,小心地扶着花茎去看。
这是一朵白莲花。
已经有了花香,却是没有盛开。洁白的花瓣四合着,像是睡下了一样。
“这玩意儿夏天看才好。”裴九爷也凑过来,伸手就要掐花茎。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制止了,然后抬眼瞪他。
他倒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认错地笑了声,没有再去摘。
“下次花开的时候我再带你来。”他说。
“下次吗?”我忽然欢喜起来,抬手划了个很大很大的圈,“那下次要白天来。要看好多好多花。”
“嗯。”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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