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初春,它总让我想起沁凉的夜与潇潇绵绵的雨。
这样一想,我果然觉得凉意从袖口爬进衣袖了,冰冰的,带着冬日未了的寒。
我紧了紧袖口,心想裴九爷会不会也觉得冷?
因为他的衣服真的是很单薄。那大概是用的最上乘的布料裁制的,华贵有余,而御寒不足。
就像他家的饭菜。宴丰席盛,食材总是山珍海味齐陈。
可实际上却是烹饪的毫无章法,不过是用一堆世间的珍品胡乱堆砌出来的珠光宝气。
.
我忽然莫名地想起李爷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说从前水田里有一只蛤蟆。
每当耕牛路它的身边的时候,它就鼓起自己的肚皮,把自己胀得大大的,然后耀武扬威地对着耕牛又喊又叫,炫耀自己的身量。
后来牛受不了了,就把它一脚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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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那只蛤蟆特虚荣又自大。
可是后来,我又开始觉得,那只蛤蟆分明是懦弱又自卑。
牛很大,它却很小。
耕牛灰色的蹄子落在它身边的时候它一定很怕。它是那样惶恐那只不可一世的铁蹄,以至于它咆哮的声音都变得颤抖又不安。
个头很小,胆子也很小。但是它总是喜欢把自己伪装的很强大。
因为只有那样它才会觉得安心,才不会在巨兽扬起的泥雨里惊散自己七魂六魄。
可是裴九爷会是那只蛤蟆吗?
.
我不知道。
因为裴九爷根本不用伪装。
他真的很强大。整个开封城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有钱,更有势。他是翻江倒海的裴九爷,这世上没有谁可以让他终日惶恐,惴惴不安。
因此我觉得他可能更像虎。
上次在思春苑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裸露在外的纹身,那就是一只虎。
老虎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老虎该是威武雄壮的,气势看起来总是凛冽又磅礴。
因为它发怒的时候,总是横眉眦目。
黑色的嘴角与眉尾斜斜地吊着,露出狰狞的一嘴獠牙。
那样子总是凶神恶煞。
可是然后呢?
老虎并不总是发怒的。更多的时候,它都是一个人孤独的在萧萧的山里游荡,前面是茫茫的云,后面是茫茫的风。
它的唇角与眉眼总是低垂着,漆黑色一双眼眸望着远方,目光深沉又哀伤。
那......
是不是老虎也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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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有些好奇,裴九爷身上的虎又是什么样子?我那天有些生气,只是大致掠过一眼,并不曾仔细看过他纹身的模样。但我想,他胸前的那只,一定是后面那个。
.
正想着,裴九爷忽然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我一愣,忙不迭送了手里的小棍。
外面的楣窗没了支撑,啪嗒一声很响亮地阖上,像是嘲讽我的适才胆怯慌张的样子。
我莫名的就生起气来,隔着遮了帘的窗狠狠地对着湖边的方向瞪了一眼。可是心里的气恼依旧未曾消减,就连先前那人轻佻的话语都重新在耳边响了起来,羞得我一阵阵脸红。
恶人。
我咬着牙,在心里对裴九爷下了定义。
什么老虎不老虎,他就是一个流氓,地痞,大恶人!
恶人与侠士总是不一样的。
就像公子无良说过,他们那些大侠总是把名声与气节看的比命还要重要。可恶人就不,他们什么都干的出来。
裴九爷终究是一个商人,也许有一天他忽然明白养虎为患与斩草除根的区别,然后就会开始对我下手了。
所以....我一定要先下手。可我打不过他......
那,用毒如何?
对,毒。用毒药不就好了?
我忽然欢喜起来,放肆又大胆地挑开了窗。也不管湖边那个人还在不在,张开手臂,狠狠地吸了几口月光。
明天,明天我就去买毒药。
.
我是翻墙出去的。
开封城是我到过最繁荣的地方。
人多,药铺也多。
我在街上逛了好久,然后挑了门面最大的一家进去。因为我觉得,一家药店经营的这样庞大,店里的药材终归是比江湖郎中要好上许多。
这家店外面看着很大,里面确实也宽敞。大概是大夫医术太好,堂中聚集了很多人。
他们似乎在讨论着些什么,看到我的时候却又齐齐地闭住了嘴,面面相觑地望了会儿,又一齐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安坐着。
我皱了皱眉,也没有多想。
直走去店里问伙计,“我要买药。”
“什么药?”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当伙计的总是和乐满面。
我心情也好了许多,对他点头致意,“我要买一包毒药。”
“买什么?”
“毒药。”
那位伙计脸色变了变,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干干笑两声,“我们这儿有砒石,钩吻,乌头,甲子桃,雷公草,番木鳖...不知您要买的是哪种?”
“我要买毒药。”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刚才说的这些啊,都是毒药。”
“哦。”我脸有些发烫,胡乱点了个药名问他,“甲子桃很厉害吗?”
他转身从身后密密麻麻的药柜里挑出了些晒干了的药材,垫了张白纸,摊开在柜子上,说道,“那得看您用多少了。药材都这样,用的好叫药,用不好,嘿嘿,那就真叫毒了。”
那位伙计正抬了胳膊,要解释些什么。结果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扭回头去看,居然看到裴九爷也在这里。
“你跟踪我?”我有些恼怒地抬头瞪他。
他却浑然不理,大步走到柜前,捏起那药材嗅了嗅,嘿嘿问我,“你就打算用这个杀我啊?”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
他倒自顾自地好心建议,“那你可得多预备些。就我这身板,没个十几二十斤,怕是拿我不倒。”
我还没说什么,那位伙计倒先解释起来,“九爷,您老可千万别生气。我就是跟她说笑,闹玩儿的,不能真把药卖给了她。”
“行了,你也别废话了。”裴九爷说完敲了敲桌子,瞪着赔笑了的伙计说,“把你这儿的毒药,每样来一份,打包好了送我府上。”
“啊?”
裴九爷不耐烦地在桌子上拍了下,“啊啊啊,啊个屁啊!赶紧的。”
“哎,是,是。”伙计不敢多嘴,利索地转身称量药材去了。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这会儿倒也有空解释起来了,抱着胳膊,一脸无辜,“可先说好喽,我裴老九还真没有跟踪娘们儿的习惯。正巧有些事要过来办。反正也不差你一个,跟我一起听听。”
说完他就伸手过来拉我的胳膊。
兴许是他力气大,我挣不开。
又或者是买毒药被抓了现行,正心虚着。我就由他去了,任他拉着我手腕,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大堂里的人又齐齐往这里看过来,然后又交头接耳地开始说起了什么。
但是我没心思听,也就没多在意。
.
裴九爷直接带着我掀开布帘进了药铺的里面。
后面的院子也很大,但是跟裴九爷家的布局很不一样。
这里很雅致,大概是主人很用心。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照料得很好,甚至连盆景都是精心修剪过的。
他的院中还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在街市上的时候我就闻到了,是一种花香。我想,大概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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