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他有一把琴,叫红鸯。
我最喜欢看他弹琴的样子,在树下,闭着眼,背对着风。
他还有一把剑,叫红鸳。
我问他,为什么从没见你用过剑啊?
他说,因为它死了啊。
可是,剑也会死吗?
他蹲下来摸着我的脑袋,说,对啊,会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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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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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没遇到过我爹,也不曾见过我娘。
可我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因为,我有阿多。
它很大,也很凶,所以没人敢欺负我。
它的身上总是很暖,在冬天也是这样。
我最喜欢搂着它的脖子给它唱我听来的童谣。
它很喜欢,因为它会跟着一起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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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也很厉害,因为它会自己捉兔子。
它捉过很多很多兔子。
只是后来,它的左眼被兔子的脚戳瞎了。
我还记得那天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左眼是血,右眼是泪。
干涸的血痂糊在脸上,黑漆漆的肿着。
我小心地蹲在一旁,摸它肋上一根根突起的骨头,又拿手丈量着它的身子,然后惊讶地发现,阿多变小了。
也许,是变老了。
可是阿多好像并不知道,因为它依然每天都去捉兔子。
虽然它再也没有捉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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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开始变得很难过。
因为我唱童谣的时候它再也不摇尾巴了。
它只是扭过头来看着我,看很久。然后慢慢地眨下眼睛,很长,又很轻的呼吸。
可是我不并觉得有多难过。没有兔子,我想,我还有阿多。
再后来,阿多又学会了捉鸡。
可它依然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因为我唱童谣的时候,它仍然不摇尾巴。
而且它也开始不看我了。
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用柴草掩住的门,外面一有动静,它便立刻站起来,绷紧身子挡在我前面,眼神凶恶,喉咙里隆隆地响着。
它看上去很凶。
可它的腿在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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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镇子的时候呢,我听到有人在街上恶狠狠地咒怨。因为他家的鸡丢了。
很多人跟着一起抱怨,因为他们家的鸡也丢了。
那天晚上我抬头看着天,想了很久,然后问阿多,鸡是不是你偷来的?
阿多趴在地上,低着脑袋,呜呜地小声叫着。
我很生气。
我将锅里剩下的鸡汤连同骨头都泼到它头上,然后很生气,很生气地骂它,阿多,谁叫你拿别人东西的,我娘说了,对不起别人的人的话,他们会......
哦,我没有娘。
那,这又是谁告诉我的?
我的脸上好像湿了,我抬手去擦,可是很快又湿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是我哭了。
可是我明明一点也不难过。
我只好仰着脖子看屋顶,因为这样眼泪就流不出来了。
屋顶的茅草快被风吹尽了,我透过屋顶的空洞拿手丈量月亮。
月亮很大,我想,月亮很大,而且是白色的。
可是,天空是黑的。
阿多呜呜地爬到我的脚边,拿脑袋蹭我,睁着它健全的右眼看我。
我蹲下来替它捡去头上挂着的鸡骨,拿衣袖擦它眼旁的鸡汁。
我说,以后不许再偷了。
阿多很听话,它再也没有偷过。
我很开心,阿多也很开心。
因为我唱童谣的时候,它不再看着门口了,而且,还跟着一起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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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依然经常去镇里街上捡散集后的菜叶。
阿多呢,有时候会跟我一起去,有时候也不会,因为它还是想去野外碰下运气。
我看过阿多捉兔子。
哈哈,它跑的太慢啦。
聪明的兔子见到它都懒得逃,只等它跑到面前的时候跳到左边去,它便看不到了。
有时候呢,我也会在远处叽叽喳喳地给他指兔子的方向。
可它又太笨,只会呜呜地叫着在原地打转,追自己的尾巴咬,最后还得我跑去把兔子赶回右边。
明明捉不住还去捉,真馋。
我想,阿多真是个馋嘴的家伙。
于是我将萝卜刻成了一个兔子的形状,我想等阿多回来,我就挂到它的脖子上,让它每天都能咬到兔子。
可是我等了很久,饭菜凉得连苍蝇都不肯落脚了,阿多却一直没有回来。
我拿着萝卜做的兔子去外面找它。周围都是黑色的树与山丘,连天也是黑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月亮,孤孤单单地挂在天上。
我在树林里一遍又一遍去喊阿多的名字,可它不在。
它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摇着尾巴跑过来冲我吐舌头。
也许,我想,也许是跟着我去镇子时走丢的,于是我又跑到镇子上,一遍一遍地喊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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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果然在这里。
我是从它瞎了的左眼和被摆在案上的尾巴认出它的。
它被挂在很高的架子上。
一个很长的铁钩穿过它的下巴,把它挂在架子上。
阿多是白色的,像雪一样白,一样美。
可现在不是了。
它的皮毛被剥下来丢在桌脚,只剩一个通红的身子挂在那儿,在漆黑的夜里刺得人眼睛发痛。
我站在桌子上,小心地将它抱下来,然后小声地哄它。
它没有叫,也没有摇尾巴。
我想,也许它死了。
可是,它的右眼明明还是睁着的。
于是我把萝卜兔子拿出来,哄它说,阿多,我给你带来兔子了哦。你最喜欢吃的兔子。
它没有理我,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睁得那么大,就像天上的月亮,那么圆,又那么大。
我只好把萝卜藏在身后,搂着它的脖子说,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不会再作弄你了。
呐,我发誓,好了吧。
可它依然不理我。倒是身后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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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人我见过,就是那天在街上骂的那个。
他在赶我走。
我仰着头问他,阿多已经不偷鸡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它?
他不理我,只是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往外拖。
我甩开他,又问,阿多真的已经不偷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它?
他终于肯理我了。
他一把就把我揪起来。
他骂,偷了就他娘的是偷了,现在改了管他娘屁用啊!老子那些鸡能活过来吗?啊!?
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错了真的就是错了。哪怕你改了,也是没有用的。
我盯着他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看了很久,终于举起手,用手里的萝卜狠狠地刺向他的右眼。因为我觉得,伤害阿多应该也是错的。
可他很厉害。
他一偏头就躲过了。然后他便恼了,狠狠地反手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就像手里的萝卜一样,直直地滚到街边去了。
他打的很用力,我脸上很疼。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刚起身到一半他就跑过来将我踹翻在地。
他脸色很难看,嘴里似乎还在骂些什么,可惜我听不清。
我的耳朵一直隆隆的响着,像是整个人都没在水底,看屋子都变得摇摇晃晃。
而且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死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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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皮肤,白色的衣服,连头发都是白的,比雪还要白,还要美。
打我的那个人好像也看到他了。
我看到那个白色的人走到他的身边,那个人便直直地跪在地上,仰头惊讶地望着他。
白衣人很快走到我这里来了,他对我说,还能走吗?
我呆呆地望着他,问,你是鬼吗?
然后他就笑了。
他笑起来比桃花还要美。
他说,现在还不是呢。
我说,哦。那,你会怎样对这个人呀?
他却又问我,你打算怎样处置呢?
我皱着眉认真地想了想,说,他没有尾巴,身上也没有毛,那,就把他的眼睛刺瞎好了。
我又想了想,说,还有,要在他的嘴巴里穿一根钩子,就像阿多嘴里的一样。不对,他不能跟阿多一样,那,他穿两根好了。
这样可以吗?我抬头问他。
他蹲下来摸着我的脑袋说,好啊,都听你的好了。
于是我爬起来,捡起断掉的萝卜走近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这才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想要跪着的,只是双腿被两根树枝钉在地上。
等我又走近了些,要刺他的眼睛时才看到,原来他哭了。满脸泪痕,就像那晚的我一样。
他在求我。
他说他还有一家人在等着他养活,他不能没有眼睛。
他没有骗我。
我看到他的家人了。就在他家门口,跪在那儿,跟他一样哭着求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回过头来看白衣人,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冲我笑。
于是我蹲下来问那个人说,那,你以后会改吗?
他说会,说了很多次。
我站起来,说,哦。
然后又说,可是......错了就是错了啊。就算改了,也是没有用的吧。那些鸡真的不会活过来了。
阿多...我回头望了望,终于肯悲哀地承认,阿多也不会活过来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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