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祸福相依
“万事成败在天时,吉凶祸福兆于始”。人一生当中的富贵、贫贱、财富、吉凶皆有因果,都蕴藏在自己无法说清的命运里。
我的命运就像被下了咒语一样,每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选择,最终都稀里糊涂选了最差的那条路。有些选择是无奈的,有些选择却是主动的,比如那个雪夜,那个炫目刺眼如白昼的雪夜,为了钱我竟选择了坐牢。
那天晌午教育局王胖子,把车往修理厂门口一放,对我说发动机有些异响,叫我彻底检查一下,明早上班之前来拿,他要送局长到外地出差。
我望着满是泥水的奥迪A6,心想这王胖子肯定又去拉私活了,不然这么好的车不会搞得泥巴糊糊。我问王胖子今天挣了多少?他嘿嘿咧着牙道,帮个朋友的亲戚到乡下接新娘子,友情价伍佰。他把钥匙交给我,又嘱了遍明早拿车。
像这样的公车属于过度保养,有点保养过剩的味道,正常情况下换下机油机滤空滤应该差不多了,我一边叫王胖子放心,一边叫许光带领手下抓紧把手上的活忙完。
要论关系,这王胖子还是我老妈家拐弯抹角的一远房亲戚,他在教育局给领导开车,又兼管局里的一个小车队。我到修理厂上班,叫老妈出面把他的业务拉了过来,他以前在别人哪里有5%的回扣,我请示吴正加了一个点,一月一结。王胖子又介绍了别的单位车来,我们把提成也都算在他头上,七七八八下来,一个月回扣比他工资都高。
许光告诉我,王胖子的车因为年头太久,活塞销和连杆衬套之间有些磨损,偶尔异响不影响开,还要不要换?
我说该换的都换,车内伊伊呀呀影响领导乘车心情,你负责?许光乜斜了我一眼,说你这逼格,其实最适合当领导,窝在这小厂算屈才了!
我还真有过为人民服务的梦想。我看过一所大学招生简章上这样写道:考上公务员,江山任你指点,媳妇由你挑选。
真是他妈的直戳男人的软肋呀!可叹我高考失利失去了考公务员的资格,也失去了为人民服务的机会,痛定思痛,余生不能为人民服务,就退而求其次为人民币服务吧!
许光转悠了一圈回来,说仓库的配件没了,让我叫配件店抓紧送。我心里暗骂,为了节约资金,许多配件实行零库存,这能不耽误事吗?
我打电话给吴正,他反倒训起我来了,真是有钱就有理呀。
“你他妈的就不能早点告诉我?这大雪天的都快要下班了,你叫人家怎么送?”
我一边检讨自己安排欠妥,一边强调厂里实在太忙,一时没顾上,并表示配件不管何时送到,都带领大家装好。
吴正语气这才缓和了些:“你们等着,晚上我正好与卖配件的王老板吃饭,我叫他顺便带过来。”
我说领导要不你吃你的饭,我打的去拿吧。
吴正声音又大了起来,“打的不要钱呀?换套活塞能赚几个钱?还要给王胖子回扣,忙死忙活白干!”
我不敢再吱声,叫许光他们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并承诺忙完之后请他们到对面的牛肉馆搓一顿,大家一边干着事,一边说笑起来,叫我晚上悠着点,别被他们撂倒了。冰冷的厂房里仿佛已经充满了牛肉香,暖和了许多。
冬天天黑得早,才五点多光景,外面马路上灯全亮了,大家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配件了。许光叫我打电话再催下,我瞪了他一眼,说你们不能把现场卫生搞下?天天讲“5S”管理,你看看你们哪条“S”做到了?有个年龄大的师傅说他做到了“SM”,那时我不知SM是某界的一个专属名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傻笑。
我心里想等到七点左右,如果配件还不来,我就带领大伙先去吃饭,反正活塞装配起来也快。还真的是等到快七点的时候,吴正电话来了,不过是带着哭腔:
“兄弟快过来,快来救我!”
当老板的都是一个嘴脸,对领导客户点头哈腰,对手下员工趾高气扬,既便我是主管,也只能月底考核很好时,才能在吴正脸上看到两三个晴天。
我寻思着吴正是不是被劫持了?或是出车祸了?
“兄弟,我在扫把沟路口把人撞了,快过来!”
当我赶到车祸现场腿都软了,车灯所照之处,除了零落的汽车碎片,还有一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头发上粘满血迹,嘴角咕咕地往外冒出鲜血,面部已看不清,只是觉得比纸更苍白。上半身隐隐在抽搐,吓人的是双腿已在别外,像两根木棍,都能看见中间发白的骨头。
吴正浑身哆嗦,牙齿打着颤。
“完了,小平子,一切全完了!”
我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恐怖的场面,一阵恶心,哗哗地吐起来。
“小平子,快帮我想想办法,警察就要来了,我这辈子可不能就这样完了呀。”他满嘴酒气,熏得我又吐了两口。
吴正拉着我的手,泪水哗哗地:
“我父母快70了,糖尿病,一直在医院躺着,有一天没一天的。儿子刚过周,你说这叫造什么孽呀?”
我找不出半句话来安慰他,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亲兄弟都做不到!你万箭穿心,你生不如死,外人只能嗟叹同情,不可能也没必要融入你痛不欲生的感情里。
吴正如果不出这事,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刚买的联排,刚生的儿子,与老婆徐霞结婚二年多,一切全是九成新,全是别人心目中成功与幸福的标签。
“只有你了,小平子,求你救救我!”
吴正突然跪在我的面前,骇得我一边赶紧扶他,一边说事情应该没他想得那么严重,只是个交通意外,一两年也就出来了。实在不知安慰人的时候,编瞎话也能起到镇定的作用,镇定别人也镇定自己,醉驾撞人至少五年起。
吴正不仅没有站起来,反而腰弯得更低。
“求你冒名顶下我,我真的不能坐牢的,你帮我渡过这一关,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我想跑,但吴正拽着我,他脸贴在我裤腿上,威风扫地可怜巴巴,与我平时见到的不可一世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没喝酒,又是初犯,进去一两年就出来了,而我这样醉熏熏,没个五年八年肯定不行!等出来了,也就废了,而你什么也不会耽误的。”
我抖抖索索,这下真的有点怕了。我对他说,这不行呀,我刚走向社会就走进班房,我爸妈会把我打死的。
“不会的,许光告诉过我,你是抱养的,父母感情一直不好,三天两头打架,他们若真心疼你,就会让你复读继续高考,而不是让你这么早就出来打工。”
吴正的话像匕首戳在我的心上,我真的是抱养的,我现在的老爸老妈是我事实上的小姨和小姨夫,因为不能生育抱养了我。从记事开始,家里硝烟弥漫华山论剑,他们带我到民政局准备签字离婚好像都有三次。
我是初中毕业后才确知自己身世的,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时,我就往乡下亲生父母那跑,那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忙着挣钱,见我回来也热情周到,大鱼大肉好吃好喝,让我在团聚的同时,也明确了自己难民的身份。这里没有一间房一张床属于我,住得再久吃得再好也是走亲戚而已,我有两对父母,按道理应该多一份爱,但我觉得我比出嫁的姑娘都不如,亲生父母那儿不是娘家,养父母那儿也不是婆家.....
吴正更紧地抱着我,诺诺地向我保证着:“你只要顶上这个雷,修配厂就是你的了,那个厂连设备带厂房怎么也值一百多万!”
我那不争气的心在恐惧中狠狠砰动了一下!我这样的草根不偷不抢不中大奖,仅凭工资那三瓜两枣,这辈子不可能挣到一百万。而眼前突然掉下一个馅饼,一个裹着一百万支票的馅饼。。。。。。
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常说良心不能卖!名誉不能卖!灵魂不能卖!对一个穷光蛋来说其实没有几样东西可卖的。我亲眼见过许多贫穷到极致的人,用自己的尊严和健康去换钱,而在那些老板眼里,他们的尊严和健康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我有个远房的表哥在一私人煤矿下井挖煤,一天工作12小时,月底到手5千。比我大8岁吧,看上去比我爸都老,常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尘肺!?
在一些自媒体上我还看过,为挽救濒临倒闭的奶茶店,女老板开直播去挣钱;为还高额房贷,女会计兼职去卖身。这世界的一切最后仿佛都沦为一个‘卖’字,相互比较的不过是一个性价比,怎么个卖法而己!
汤没盐不如水,人没钱不如鬼,理想志气这些东西不过是有钱之后衍生出的副产品。贫穷,在这个时代就是一种病,人人避而远之的病!
远处警车和救护车的叫声越来越响,旁边也陆续有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我跨进驾驶室,扭头对吴正说:“三天之内,你把修配厂过户给许光,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