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的话字字诛心,她说:“你当陛下怜惜那孩子,却不知道他寻来了巫地的圣尊,这个玩偶,就是证明。”
巫地蛊毒盛行,若是果真如此,便可说明为何她的骨肉突然陨落,沐青涵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内里是对万事的看透。
当夜,兰妃突然生了重疾,而她唯一见过的可疑之人便是废后沐青涵,陛下大怒,下令赐死她身边仅剩下的几名侍女,东丽元开七年,废后沐青涵饮鸠毒自尽,死后被挫骨扬灰,名字未能载入皇册。
兰宜亲自来的,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将毒药灌进了她的咽喉。
想到沐家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二口人惨死,父亲的弟子受到连坐发放出北疆,还有她那被诅咒而从此无法转世的孩子,心口处传来阵阵刺痛。
等等。
她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怎么会还有痛觉?
明媚的桃花目睁开,床上的人支撑起身子将四周环扫一遍,望着陌生的一切她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
而在一旁一直照顾的人见她醒来,忍不住激动地唤道:“阿姐!”
沐清涵浑身一僵,往身边看去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他温润的眸光带着隐隐闪烁的泪光。
“你……”你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种种疑惑沐青涵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已经被少年打断了话。
“阿姐你终于醒来,我知你不愿嫁给王涟一家,即使如此也不可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啊!”
一想到父母已逝,唯一剩下的长姐许余绫居然为了逃婚而选择跳河,许夷忍不住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身体中的记忆渐渐地充斥在她的脑海里,沐清涵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似是在感慨命运的奇妙。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却是没想到,上天怜惜她,给了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阿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沐清涵秀眉微拧。
许夷只当她是脑子还未完全清醒,不疑有他,回应道:“你已足足睡了七日,若不是还有呼吸,我们都担心你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沐清涵手抚着脑袋,一副迷糊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我昏睡了许久,总觉得自己还留在往日呢。”
许夷目光明亮,听之随声笑了几下,“如今可是东丽元开七年五月呢。”
垂眸,掩住了眼中的惊讶。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被赐死的当日是东丽元开七年四月,如今竟然不过堪堪过了一个月。
也就是说,因为某种契机,她借尸还魂,附身在了一名女子身上。
“那么近来可否发生什么大事,前段时间废后沐清涵的事情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
兰宜乃罪臣之女,按照宫中秩序,她连个名号都不能有,可是沐府衰败不久,皇帝皇岚奕竟然颠倒黑白,将陷害兰氏一族的名头套在已逝去的祖父身上,将兰宜十里红妆,从乾康门迎娶她入宫,直接封为兰妃。
乾康门是迎娶皇后所用的正门,而让兰宜从此而过,岂不是硬生生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如此,让天下所有人如何看待她这个东丽皇后?
那一日,她身着皇后正服,九九八十一雀羽宣告她的身份,她阻挡了兰宜的队伍,只为了让皇岚奕给自己一个说法。
那个男人急冲冲地赶来了,她满心欣喜,以为他会惩治那些不懂事的奴才,怎料,他悲愤地将自己甩开,任由她跌倒在地,她亲眼看着他一脸温柔地安抚着他的心头肉。
从那一刹那,她被狠狠地打醒了。
那日,红烛摇曳,整个宫中充满了喜庆,唯有她的椒房殿,冷清又孤寂,东丽元开五年,她成为了东丽历史上第一个被废黜名号后,发配到浣衣房的皇后。
“也不知道废后如何了……”
许家本是村中的一户普通人家,他们的父亲许铭是村中唯一的教书先生,当年流落在外,受过沐宰相的恩惠,死前一直挂念着沐氏一族。只是他们人单力薄,自然无法插足其中。而许明死前,紧握着这一对儿女的手,叮嘱他们替自己关注沐家仅剩的沐清涵。
没想到经历了大变之后依然有人挂念着沐府,让沐清涵的心里有几分安慰,只是可惜了,未能与那位先生见一面。
许夷睨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因为伤心过度,安抚着道:“阿姐你忘了吗,沐后已经被赐毒酒,自缢了……”
“你说得对,的确是我糊涂了……”
沐清涵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始终没说出来。不知为何,许夷竟然从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悲哀,只是转瞬即逝。
“阿夷,我有些乏了。”
许夷见她脸色惨白,连连叮嘱几句才退下。
在许夷走后,沐清涵仔细地回顾了一番原主的记忆,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名叫做许余绫,是在方圆百里是出了名的美貌,只是脾气耿直极为火爆,为了能够专心让许夷读书,平时砍材捉鱼来获取银两,闲时刺绣印花卖于当地妇人,渐渐的有积攒了些许的积蓄。
这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怎么说也不会因为要嫁人而自尽,她的死因,另有原因。
许铭虽然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可他们的母亲原是商人之女,下嫁给了许铭,自然给许余绫留下了些许嫁妆,没想到竟然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沐清涵闭上了眼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注定,而她还活着,便说明了上天也看不惯沐府上上下下这么多条性命蒙受委屈,让她替天行道!
她的手指紧握地发白,在心中默默保证道,我深知你放不下家中唯一的弟弟,我会代替你照顾他一生,也会为你寻回公道,不会让害了你的人逍遥法外!
从此,沐清涵彻底死去,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农女许余绫。
一早,她在房里便听到了从外传来的吵吵扰扰之声,当看到他们面露诧异,许余绫便知道他们的想法。
蛇心不足蛇吞象,这些所谓的亲人还没有得到她已经清醒过来的消息,原想过来分一杯羹,当看到她亭亭玉立的娉婷身影,眼神中满是懊恼。
“阿绫啊,你醒了怎么也不告知我们一声呢,白让大家伙为你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最先开口的人为许赵氏,为人精打细算,表面温和实则虚之。
许余绫微微一笑,将落去脸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那动作优雅大气,颇似神山姑射。
“阿绫在此谢过多劳大伯母与众位叔叔的关心了。”
许赵氏“哎呀”一声,握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的紧,我都同你说过许多次你们姐弟两一起搬来与我们同住,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许余绫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手,“我们姐弟两自然是知道伯母的好意,这里虽差,可终究是我们的家。”
许赵氏故作怜悯连连叹了几声气:“罢了罢了,只是阿绫,这里终究是不太安全,既然你珍惜这里的一切,不如将一些东西交于我们,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要随意花去你父母留下的东西才好。”
余下几人纷纷附和,上一世她被算计,不过是因为一叶障目,被所谓的情爱迷住了眼睛,宫中的弯弯绕绕可比这里多多了,对于他们心中的想法了如指掌。
许余绫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许赵氏的身上,“恕阿绫愚笨,不知是何意思?”
这个村里的都是没什么见识的人,而许铭时常替村里的人代为书写家书来维持生计,怎么说也得有些许的储蓄才是。
孤儿寡母最易受到欺凌,她估摸着这些人,原本是专门挑了阿夷不在想要直接将内里所有东西搜走,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
许林向来蛮横无理,最烦他们文绉绉的话语,直接推开众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废话少说,快把你父亲留下的嫁妆交出来!”他一脸横肉凶狠得紧。
来了,许余绫心中暗道。
许铭之前的确积攒了一些银两留给她当嫁妆,只是染了重病之后,原主为了医治父亲将自己的嫁妆用尽。
原主母亲为商人之女,因为生许夷失血过多而逝,留给他们姐弟的只有一把普通的钥匙。
“没有。”
家中仅剩下三十两银两,是留给了许夷日后赴京赶考时用的,万万不能被夺了去。
“怎么可能没有!你这小妮子莫要不识好歹……”
许赵氏赶紧用眼神制止了他,他们的目的是找到银子不假,可是却不能传了出去,抹黑了自己的名声。
许赵氏脸上堆满了笑意,赶紧补充道:“三弟的意思是不放心你们姐弟二人没有经验不知如何掌家,他这也是一片好心,你将嫁妆交给我们代为保管,日后你要用了知会一声便是,我们都是一家人,不会坑骗了你。”
许林也放缓了神色,连连点头称是。
许余绫冷冷地盯着他们,这些人表面上说得好听,到了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
当初想要将父亲送去京城治病,登门拜访了许多亲戚朋友,就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将他们姐弟赶走,还有脸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
何其可笑。
许夷正是用功读书,长身体的时候,家中极为拮据,唯有冰冷的馒头与凉水放置桌前,衣物上布满布丁。而这些“亲人”个个腰身粗壮,面色红润,他们只会落井下石,从未雪中送炭。
长于清廉官宦之家,活于险恶深宫。许余绫早就对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了然于心,眼前之景若是示了弱,也终将会被压一头,于是道:“家里所有值钱之物早已为治家父治病典当光了,大伯母与众位叔叔可看,这家中可还有值钱之物?”
许赵氏轻挑着眉,望着这家徒四壁,却无多余银两,但转念一想,这许余绫多日未醒,怕也不知嫁妆在何处,于是便也说道:“阿绫,你为何这样想伯母,伯母怎么会贪图这银两,你看阿夷也刚过束发之年,伯母先为你们保管,待阿夷出去游学,伯母再出一把力。”
“不是阿绫不给,而是家中实在无多银两。”许余绫只望能拖延一番,待到许夷回来,他们也不敢轻易造次。
“莫再废话,你说没有就没有?先让我们便搜搜这屋子,看看到底有没有。”许林可不管这些,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便出声斥道。
这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令人发指的亲戚却是人已死,其言也恶。
许林这话无疑说进了许余绫的心中,不知何时许余绫眸中早已泪花点点,膝盖微屈,扶着手边的木桌,“家父在仙逝几日,尸骨未寒。父亲在天之灵,原谅阿绫不能守护住您的留下的屋舍,若是能显灵,请帮帮阿绫。”
这类鬼神之话,倒是唬住了在场的没见识亲戚,有些胆小的亲戚开始想要往门边上退。
“阿绫可不能胡说,伯母可未想要抢占了这屋子。”许赵氏倒是一眼望穿了许余绫的小心思,心道,这许余绫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许赵氏呵斥着许林,“你怎么这般说话,让阿绫误会了咱们的来意。”
半阖着眼的许余绫,望着亲戚们,看来最棘手的莫过于着许赵氏。
“那是阿绫误会了伯母的意思,现在阿绫也做不了主,要不等阿夷回来在做定夺?”许余绫一副找到希望的样子望着许赵氏。
等许夷回来?笑话。
许赵氏露出一抹冷笑,“阿夷不过束发之年,如何能做得了主?”
许余绫露出一副左右为难之色,半垂着眼帘,葱白的指尖揉擦着带着补丁的手帕,倏然抬起眼眸道:“伯母,不如咱们让县令抉择吧。”
这从古至今民怕官早已深入人心,一闻许余绫想要报官,也再一次吓坏了一旁的亲戚,他们不过是被许赵氏怂恿来分一杯羹,谁知会牵扯在县令爷。
而许赵氏直眉怒目,这县令爷何其贪婪,吃人不吐骨头,这时报官之前所做岂不是徒劳?万万没料到,这许余绫莫不是搞坏了脑子,竟想出这个糟法子。
“阿绫,家是家,官是官,万万不可同日而语,这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许赵氏出声阻拦了许余绫报官的想法,这一旁的亲戚一听便也一一附和。
“可家中之事,无人做主,只得找官。阿绫也是一介农女,自是入不得伯母之眼。”许余绫做出左右为难之态,她倒不会真的报官,毕竟县令爷的做事人尽皆知,她不过将事做饵,诱使着许赵氏上钩。
见势,许赵氏搭上许余绫的肩,不畏金刚怒目,只怕菩萨低眉,只有这样她放下姿态,还怕治不了这许余绫?于是便道:“阿绫,伯母自然是为你与阿夷好,在坐那么多叔父们,伯母还会害你不成?”
哼!巧言令色,鲜仁矣。
一旁的亲戚顺着许赵氏的话语,一人一语的接了下去,真是为了她的嫁妆,不惜说出违心之话,若是以前的她,怕也信了他们,自上次父亲病倒,便知晓,人而无信,便入这大小车无軏,何以行?他们的诚信,早已不值一提。
“那……阿绫便将父亲最后的遗物交于伯母保管。”许余绫一副被许赵氏说服之色。
果不其然,众亲戚无不露出那满身铜臭。许余绫内心冷哼一声,小人喻于利。
想罢,许余绫迈着步伐,走到一个角落,余光一瞥,他们的眼里尽是贪鄙,她将白皙的手深入一个漆黑的暗层,抽出一小盒。
这小盒倒也是妙手偶得,一看便出自大家之笔,许余绫小心翼翼的护着小盒,愈发的靠近许赵氏。而眼前的许赵氏的目光完全的贴着这小盒,咽了咽口水,心下想到,许余绫的母亲不愧是一方富甲的女儿,连在盛放金银的盒子都是匠心独运。
许赵氏的手有些颤抖,恨不得立马带走这小盒,“阿绫,快!快!让伯母帮你保管,不然看你这家贫壁立的,若是遭了贼,可不就是诲淫诲盗了嘛!”
许林可不如许赵氏定力,舔着干涩的唇,便一把抢小盒,急如星火的想要将小盒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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