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有处桃花坞,桃花坞的桃花是整个姑苏之最,每年三月之处即是绵延七里的桃花盛开时节,数不清的桃花汇集一起,一簇簇的,远远望去花海如云,映粉如霞。
桃花尽头沉香楼,是男子们最向往的地方,落日近山时,沉香楼的大门便会打开,走出两位掩面女子,各拎一盏琉璃灯从沉香楼门前第一盏灯开始点亮,一盏一盏从门口到七里桃花尽头。
七里长的桃花林,七里长的琉璃灯,七里长的桃粉香,七里长的相思路。
沉香楼中有三殿,一殿二殿予人作乐,但这第三殿,却不迎客,或者说不迎一般的客。
故此,流传着:沉香三殿有蛊人,种百蛊,合欢,忘情,怡梦……只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她都能满足你。
只是这种蛊人有一个规矩,每位求蛊人都必须点一盏玉骨灯,且灯灭不施蛊。
沉香三殿中,烛火铺光,照在依靠窗沿瞌合着双眼的人身后,寒风踩着暖吹进房间,带着两三桃花瓣落在女子雪白的衣衫,纷纷淀淀。
她似是睡着了,还做着深寒的梦,清泠的眉头皱得颇紧。
窗外寒凉的空气里,偶有桃花癫狂的飞过,直到稳稳的落在她放在窗沿的手心,本是合上的眼睛缓缓的睁了开。
深黑的眸子里是一片漠然,但却在眼底又隐隐浮着一丝如青烟一般的惆怅,盯着掌心的落花,轻柔的嗓音从唇缝飘出:“花凄人相寐,花泪人长眠,花泣人执手,花凋梦黄泉。”
半响,她扬唇一笑,抬手将掌心的落花拂去,起身走回屋内自顾倒了杯热茶,还未喝即被敲门声打断。
“问矢,叶夫人来了。”
平抚的眉梢微微一挑,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又理了理被压了一丝褶皱的袖口,才道:“进来。”
话落,随着‘吱呀’声响门被由外推开,一股浓郁的紫薇花香顺势在屋内窜开,一抹青蓝色身影走入她的视线。
她扬笑看着来人:“叶夫人。”嗓音如秋月之风缓缓吹得空气纭纭浮动。
叶荣香身子一僵,缓缓抬头。
入眼是一双精致的红绣鞋,暖色的烛光下那鞋仿佛是鲜血染成一般,红得的扎眼,而顺着那鞋往上看去,是一袭截然相反的白——雪白的云绫丝锦在那双鲜红的承托下,白得如霜如雪,又那玉手轻抚一缕自耳后垂下的发,绕指间,黑发白肤,朱唇冰肌,美得惊人。
她嫉妒她这番美貌,即便那是被上苍诅咒所得。
问矢唇角笑容绽放,如那三月初开的桃花,烂漫嫣然,看着那盯着她发愣的人:“不知夫人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那话明是字字容礼,但听入心头却让人凉意彻骨。
叶荣香惊艳的眸子换上了惊慌,垂在两侧的手紧紧的捏着衣服:“我,我来换蛊。”
“换蛊。”她亦没有惊讶,一双明眸盯着叶荣香红里泛白的脸:“明日情蛊即成,你今日却要换蛊?”
叶荣香肩头一颤,移开视线:“他,他说了他是爱我的。”
叶荣香说的他,即是她的夫君及官,及官这个人问矢略有所闻,家族世代为商,但到了及官这一代因只有他这一脉,所以弃商改文,只是及官虽有墨在胸但却是个好色之徒,所以,文不得用,好在及家家底浑厚,才没有被败尽。
而听一个好色之徒说‘爱’,就好比是一个恶徒拔剑说我不会伤害你一样。
不过,这于她并无干系。
问矢将手中桃花愠色的茶杯推至叶荣香身前:“你想换什么蛊?”
叶荣香喜道:“先前是容香太冲动,没有弄清楚就做了决定,还请问矢姑娘勿怪,重新为我种一枚续命蛊。”
续命!
“夫人是想逆天而行?”问矢眉梢轻挑,视线平澜的盯着她:“却恕问矢无能为力。”
“不!”叶荣香‘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求求你问矢,只要能为我种蛊,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哦?”她抬手撑面,淡凝的目光将地上的人笼尽其中,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那如果我要的是你余下的寿命,你可能给我?”
“寿,寿命……”叶荣香面色煞白的瘫在原地,视线没了焦距,半响,凄然苦笑:“好,我给你。”
问矢点点头,不觉惊讶,顺过茶水重新给自己续了一杯,却并未喝,而是透过茶水飘散的热气睨着地上的人:“你死他活,值得吗?”
叶荣香强笑道:“他若是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问矢没有说话,视线停留在叶荣香紧紧攥着裙摆的手上,听着她哽咽的叙说:“就在昨日,大夫诊出他活不过三日。他唤我在榻前告诉于我,他爱我,但因自己早有恶疾,所以才寻了赵鸢萝,刻意疏远于我。”叶荣香抹着泪:“之前是我误会了他,求问矢姑娘为我换一枚续命蛊,我不能让他死。”
她静静的看着那声泪俱下的人,没有鄙夷,也没有怜悯。
情,素来是个不容逃脱的牢笼,一旦误入,生死也再无关紧要,即便那所为的情,是个用谎言编制的陷阱。
问矢缓缓站起身,雪白云绫垂至脚环恰巧露出那双亮眼的鲜红,背对地上的人道:“随我来吧。”
暖竹厢房应声而响,屏风后,一道幽暗的梯道绵延而下,无光无烛,却一路沁香,十步梯道,十步平坦,即出了黑暗,身处同方才一模一样的房间,唯一能辨别出两者不是同一房间的,是那放在桌上未点亮却让人不得不在意的白灯笼。
“点灯吧。”问矢将一根红色的香签递给身后的人。
香签无火无烟,但却在一触碰到那白灯笼时瞬间燃起,发出红色的耀眼的光,还散发出沁人的香味。
而这香味,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记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躺下吧,我好为你种蛊。”问矢站在屋子正中,指着一张白帐红榻。
她依言走去,依言躺下,沾枕即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问矢握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水,坐在一张檀木椅上闭着双眸,身侧一盏玉骨灯笼燃烧得明明晃晃,红色的火光照在她冰肌一般的脸上,美得芳华尽潋。
叶荣香自惭的低了双眸,从榻上起身。
“情蛊已换,两日后你只要同他合房,命蛊自成。”问矢未睁眼,清冷的嗓音又道:“喝了桌上的茶水,自行离去吧。”
叶荣香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却又咬唇未道,端起桌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水一饮而尽。
门随着‘吱呀’声合上,檀木椅上那双平澜的眸子渐渐睁开,看着手中已经凉去且散发着苦涩味道的茶水,良久,清碎的嗓音缓缓喃道:“三日后,你可会后悔今日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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