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举案齐眉

婉淑冷笑一声，饶是她日日礼佛，清心净性，听到此际手心里的帕子也不自觉捏紧，攥成一团。萍儿知道她素来高傲，此刻听得这些，心中必是愤恚难平，忙扶紧她：“夫人什么样身份的人，连这些什么污七八糟戏子歌女的话都听到耳朵放到心里，不是白白辱没自个么？”婉淑哼一声，走上花厅，微微一福：“老爷一路辛苦。”纪伦也略一点头应她：“夫人请坐。”

坐下来才得以打量仔细周遭，原来何止是娇声软语的四夫人，其他两位也都端坐整齐。本是各自有说有笑，自打婉淑进了花厅门口，顿时鸦雀无声。看来她倒是最迟的，婉淑心中冷哼，眼才扫过去，已知道这几位都是有备而来，个个身上脸上无一不是妆扮停当的，尤其三太太，一身湖水绿的缎子旗袍簇新，任谁也没见过的，软软的在身上荡漾，可惜被一身赘肉绷得，全无半点轻盈模样。

这倒还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往常这些夫人们，丫头们伺候着梳洗更衣妆扮，也得半个时辰才能描完半边眉毛，天知道今儿是怎么赶的功夫。她自己照旧一身黛色旗袍，不施脂粉，往那儿一坐，倒好像真的是日日礼佛受了仙气熏染，格外有一股子超脱的气息。别的几个夫人，顿时浑身不自在。三夫人日常八面玲珑的，这时候赶紧起身：“夫人好。”

她这一起来，二夫人跟四夫人自然坐不住，只好各自起来问安。婉淑含笑端庄：“都是自己姐妹，何必这么客气生疏。”眼光再转一圈：“几位妹妹们倒是都在这里，五夫人去哪了，怎么还没过来？”

被她一问，几个人面上都不免窘迫，婉淑一眼望去，便知道根本没人叫上万秀河，多半她到了此时还不知道纪伦回来的消息，不然哪有不急急赶过来的道理？本来夫人们之间明争暗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表面上亲亲热热，无非是做给纪伦看的；再加之万秀河来势汹汹，肚里怀着孩子，既是杀手锏，也是各人眼中钉，偏她又不知检点，过于张狂，更是让人不喜。尤其婉淑，其实对她更恨一层。所以没人肯跟她报一声消息也是正常。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倒是用得着她的时候了。婉淑静一静，看着诸人，含笑不变：“妹妹们日思夜想着无非是见上老爷一面，这个心思，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如何不能以己度人？老爷离开以后五妹妹才来府里，这都未曾再见过，何况她如今怀着老爷的骨肉，于情于理，她都是最应当先见到老爷的，结果反而没人知会她一声，未免说不过去吧？”

她这番话说完，全不管几位夫人面色有多难看，径直唤过萍儿：“萍儿，去看看五夫人，跟她说老爷回来了，让她过来见见。正好，也一起商量下，什么时候正式过门。大着肚子，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纪府的脸面往哪里搁？”萍儿应一声，偷眼看纪伦，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反对，于是快步出去找万秀河了。

纪伦喝一口茶，微笑向婉淑道：“我久在外乡，难得府中上下事项，夫人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偌大一个府中，这许多人口，当真不是容易的事，夫人辛苦了。”

婉淑一笑：“夫妻一场，老爷说这些客套话可就是见外了。老爷为了府里上上下下四处奔走操劳，我若不能把府里事情操持好为老爷分忧，岂不是让老爷白白辛苦受累么？”

纪伦颔首：“夫人一向善解人意知情达理，我在外也就放心了。”

“话虽如此说，行商毕竟辛苦，老爷这些日子，又清减许多。”婉淑替他续上茶，“淮州风物虽好，到底是异乡，老爷身边真正得力的，只有管家一个，怕是照顾不好自己。长夏昨儿还念叨着，说是梦见爹爹，比往日形容黑瘦许多。还说梦里爹爹问起，上次离家时嘱他背的诗文，说是回来时定要背诵熟练的，如今都已经倒背如流了，可是还不见爹爹回来检查。要是让他知道爹爹今天回来，怕不是要高兴疯了。所以我让奶妈看着他背完书才告诉他，再叫他过来。”

“夫人思虑得周全。”纪伦颇为赞许：“长夏这孩子如今这样懂事，全赖夫人日常点滴教诲。”

提到长夏，婉淑笑得明朗起来：“哪里谈得上懂事，还是时时叫人操碎心。总是为人父母才知道养育子女辛苦不易，我从前时常听说，却是直到如今方才明白。好在长夏虽然顽皮，但毕竟是个好孩子。”

“嗯，我也记着眼看七月二十是他生日。老早在淮州就想着一定提前赶回来，给他好好庆祝一下。平时不在他身旁，他也渐渐这样大了，总觉得心里有亏欠，是要好好补偿他一下才是。”

婉淑笑道：“长夏要是亲耳听到这话，知道原来爹爹不止在外辛苦操劳是为了他，心里更是时时惦记着他，只怕能高兴坏。”

他两个坐在八仙桌对面，一问一答流畅自如，别的几位夫人完全插不上嘴，越发显得像是这一场举案齐眉的陪衬。

万秀河没有及时知道消息赶到花厅，自然是错过了这一场好戏。这些日子她自己也不好过，毕竟是有孕在身，近来每日清早起来便呕吐不止，肚腹已微微隆起，人又困乏倦怠，赶上如今暑天，更是烦闷。萍儿到的时候，小彩正服侍她喝粥，一碗粥才喝下两口，乌哩哇啦又是一阵呕吐。萍儿忙帮着端水递帕子，待她缓过来气，才说：“老爷今儿一早上回来了，叫夫人过去花厅见呢。”

乍一听见这个消息，万秀河整个人精神一震，面露喜色：“当真？”萍儿笑道：“断不敢拿这样玩笑来哄骗夫人，其他各房夫人如今都已经到了，是大太太看见只少了您一个，特意跟老爷说让我来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