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常来讲,欧洲靠北一些的地方,只有两个季节,短促温暖的夏天和漫长严寒的冬季。入冬后,人们的作息改变,下午两三点钟的街道便已是了无人烟了。有些人备了啤酒烤鸡和薯片,也有些人备了棉被好梦和睡眠,准备迎接那漫长的超过十四个小时的黑夜。她妥妥的属于后者,许是这样的原因,回国一月了,时差却倒不过来,闲暇之余总是渴睡。
一场秋雨过后,岛城迎来一个画卷般的好天。云躺在碧蓝的天空里偷懒,帆拥在壮阔的海面上远航。远远的,几群海鸥伸展双翅,分不清是飞在海里还是天上,这是有色彩感的画面。倒也很应她的名字——云蔚,云是白云的云,蔚是形容海水湛蓝天空也湛蓝的那个蔚。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靖权,靖权,你等一下我好吗?”仲夏傍晚,H大里盛开白兰,她一路小跑着,终于追上了某个疾行的身影。“今天晚上我们专业有聚会,先去‘满记’吃饭,再去‘欢动’唱歌。专业的同学们一定要我叫上你。不过,我猜他们肯定会后悔的,你唱歌那么好听,还不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闻言停住了脚步,恰站在一片树影之下。他慢慢转过头来,斑驳阴沉的树荫,陪衬着他冷漠如霜的眉眼。
“韩云蔚,我记着我清楚的给你说过,不要再来找。怎么?是我表达的不够准确,还是你理解的不够到位?”
“你凭什么觉着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漂亮吗?只能算说得过去。你温柔吗?整天吵吵闹闹的让人心烦。你独立吗?已经毕业了,你手里却连一分像样的工作都没有。凭什么?我刘靖权,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凭什么要和你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在一起?”
“你善妒、任性又不求上进。是,我是迁就了你四年,可我不想迁就你一辈子。”
这是毕业前夕。云蔚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那个一向温润谦和的男友会突然说出这样中伤她的话。就在几周之前,他们还兴致勃勃的在一起讨论毕业了去哪里旅行、房子要租在哪个地段、未来将有什么样的打算。甚至,在经过教堂或者看到花车时,他还会忍不住的问道,她想把婚礼定在何时、何地,中式还是西式。
也就在昨晚,睡在上铺的姐妹小莫还无限感慨的说起。云蔚,你知道大家有多羡慕你吗?校园里的感情最纯粹了,但最纯粹的东西也往往最脆弱。很多人毕业后因着地域、工作或家庭的原因,不得不牺牲掉相对而言性价比不高的爱情,这大概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吧。所以,大家羡慕你,羡慕你爱情的道路上没有太多琐事的阻挠。婚礼的时候一定要喊上我们所有人啊,让我们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嫁给了爱情。
昨日很美,一定是真的。有昨日的清朗,有昨日的无忧,有昨日她的笑脸衬着她的欢颜。可今天以后不同,想必是自己真的太差劲了,失望在他的心里不断积累,终于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只是,不能够甘心,又或爱的太深。她慢慢的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小小的祈求,“靖权,这样好不好。你不要赶我走。我有不对不好错了的地方,你给我说,我可以改。真的,我一定改。”
“一定改?”他的口气里满是嘲笑,“要怎么改?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改正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涣散,似是陷入了某种迷思。
“有些错,从犯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你,从现在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有什么样的错是不可以改的呢?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他的话,却参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刚刚做完一个很大型的手术,午后趁着阳光正好,偷偷溜到医院的小花园里,坐在石凳上长久的看天。这时,有个带着毛线帽的小女孩跑来和她分享了一本书,那本书的作者生于捷克斯洛伐克长居法国。翻开书,似是命运的安排,让她长久以来的疑惑有了答案。
遇见是两个人的事,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这世界上没有不能改正的错,只有不肯原谅的心。他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是一个人的决定。
要怪就怪当年的她委实愚钝了些,根本听不出他所有的话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仍旧厚着脸皮伸出手拉住他衬衣的一角,说话的语气任性又无赖。
“才不要!你不能不要我,刘靖权!”
就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在短暂的空白后,有微热的痛感。
原来,挨打是这样的感觉。
有几个穿学士服的学生路过这里,眼睛的余光经意又不经意的瞟上这对正在吵架的情侣,而后慢慢转开。他们将鲜艳的毕业证书掩在嘴边,不知讨论着什么,夸张的笑声近了又远。
原来,分手是这样的感觉。
心有点痛,脸也有点。周围人看笑话似的目光让她不自然的想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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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眼角似乎还有一点泪光。
窗外,天暗了下来,漫天晚霞幻化成各种梦幻的形状,千丝万缕的纠缠。
刚才明明在玩手机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此刻,嗡嗡作响的手机被压在了右脸下面,热热的,怪不得会有不舒服的感觉。迷迷糊糊的接起来,是好友林一璇,回国后,这是唯一还有联系的朋友。
“云蔚,今晚城北体育场有个小型的演唱会,我有两张票,要不要来?”
其实并不太想去。
“云蔚,你整天宅在家里是会长小蘑菇的啦!”
那周六晚上很容易堵车吧。
“是啊,所以,你给我快一点,现在马上立刻收拾东西走人,要是敢晚,哼哼,明天我就把你切吧切吧剁了,然后扔到马桶里哗啦啦一声冲走。”
脑海中立马浮现出身为法医的林一璇手拿手术刀解剖尸体的画面。死定!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等到了城北体育场的时候,离演出开始已经不到十五分钟了。一璇是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慢吞吞,一边拉着她的手风风火火的向检票口跑去,一边还念念有词,“云蔚,你知道这支乐队演唱会的门票有多难搞到吗?刚才我亲眼看到一个黄牛卖出了两千块的高价,还只是后排的普通坐席。哼,越到后来我倒是越盼着你不来了,这样我还能小赚一笔。”
直到顺利入场坐在观众席上的时候,云蔚才有时间看一下票根上有关这支乐队的介绍。乐队的名字叫“满城风絮”,是最近几年才火起来的,乐队成员都是年轻人,主打西方迷幻美学。主唱是个留英回来的女歌手,虽长了一张圆圆脸,却尽唱一些奔放狂野的歌,一副嗓音更是不可多见的独特,粗糙的又带有一点潦倒的落魄。
这时,全场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剩舞台上一片流光溢彩,演唱会开始了。升降台升起,女主唱手握立麦在中央徐徐站定,她穿一身军绿色夹克,眼影厚重,唇色艳亮。右侧是吉他手,朋克的大男孩;左侧是贝斯手,留着络腮胡;而鼓手在后,看不清长相。
这支乐队果然极受欢迎,一出场整个体育场内掌声雷动,尖叫欢呼声响彻云霄。一旁林一璇兴奋的简直要晕死过去,一边挥着荧光棒大喊,潮流向前!摇滚万岁!一边给云蔚安利这支乐队,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什么?夸张吗?不,你在国外待久了不知道,现在国内就流行这个调调。小清新文艺范,不行了。狂野,得狂野,这才是潮流。
云蔚再抬头看向台上这支名字叫做“满城风絮”的乐队——五颜六色的头发、大胆怪异的造型、荒诞陆离的色彩——的确很抓人眼球,但她不是十分欣赏的来,可能是在国外待久了吧,她对国内很多事情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以前。而很久以前,潮流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很多年以前,也是某个这样令人疯狂的夜晚,偌大的舞台上,有个年轻的男孩子缓缓登场,手里握着话筒,高而清瘦,凭空给人一种落寞的味道。灯光打起来,五官被光影调和的深邃好看,衣着清亮简单,气质卓尔不凡。呵,玉树临风的少年!
“我叫刘靖权,今天带来一首民谣,《小半》,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极有磁性的嗓音,干净而舒服。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听到自己喃喃的呓语。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而事实也如此,台下许多人,尤其是女生,如同她一样多多少少失了神。
“建筑学院的刘靖权,靖是‘靖者,立争也’的靖;权,是‘权然后知轻重’的权。没女朋友。不,不要,这样的人适合远观。对,对,是的,离我们太遥远了。”她听到身边有人这样说道。
伴奏声缓缓响起来了。
“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
周遭的喧闹被音符填满,好听的声音像穿堂的风,吹动人群心底的弦。
这便是初见,温润的名字、谦谦的君子,还有再应景不过的歌词。
不得不说,这支乐队确实有亮点。几首原创歌曲把现场的气氛调动的极为热烈,随后又带来了Maroon5的《sugar》和《SongAboutJane》,发音标准、编曲新颖,整个场面火爆极了。
因为只是一场小型的演唱会,所以总时长并不算长,很快就到了中场互动环节。如大多数商业演唱会一样,互动环节会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上台与乐队合唱一首歌。不过,这个“随机”只局限在VIP坐席的前排中间区域,也不知一璇哪里来的好运气,她们的位置恰恰就在这片区域里。
与周围挥着荧光棒热情满满的观众不同,云蔚并不太希望那个幸运儿是自己。原因嘛,倒是很简单,她从小到大唱歌就特别容易跑掉,要是人一多,一紧张,那就必跑掉无疑了。
但偏偏,那架摇臂式摄像机冲着她的方向就直直的划了过来。
呃········不会这么倒霉吧。前面明明有个人在冲着摄像机招手,右边明明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左边······恩,一璇方才去卫生间了,她选的也真是时候。
那架摄像机全然看不见旁人似的,慢慢停下来,落在了她的的头顶上方。整个过程迅速又漫长。人群的声音小了下来,而后静了。一定是舞台的LED大屏幕上出现了这位幸运观众的面孔。会是她吗?云蔚闭上眼睛稳定怦怦跳的心绪,而后睁眼看屏幕。
大屏幕上出现的人不是她。
那是一张有点严肃的脸,不笑,深邃的目光里带了一点忧郁和感伤。是被今晚沧桑的歌曲,感动的如此这般吗?
不少人的心,飘摇了起来。
台上,主唱女歌手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索那副俊朗的面孔,目光锁上后,笑的像勾人的猸,“诶,我说,这位小哥哥,你长的令人好生喜欢。”
“称呼我刘先生好了。”清冷的,却也掩盖不住那是摄人的嗓音。
“哦。”女歌手顿了一下,“刘先生,今天想唱什么歌,流行?蓝调?还是Rap?你随便,我来伴奏。”说罢,她顺手取过一把吉他。
“不必,一首民谣,更适合清唱。”
“也好也好。”女歌手指尖掩住唇,轻轻地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多情的桃花,“刘先生唱哪首歌想必都是极好的,而且台下的女孩子听的怕也不是歌。大家说,是不是?”
于是,台下就有了掌声、哄闹声和些许迷情乱意的告白声。
起身,走出去。里面的声音便不甚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