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父来也(1.2.3) 
                
                                
                                    
                                
                    我想像得出父亲在村支书家接到我邀请电话后,那喜悦满满外溢的表情。                
                                
                    “俺世坪让我去呢,说他岳父要见见我。”在支书家接完电话的父亲,不等支书两口子发问,就痛痛快快地坦白交代了。                
                                
                    “俺这亲家抗战那会儿就是某某某元帅的警卫员,听俺儿说,要不是文革期间元帅靠边站了,他岳父说不定现在就是司令员了??????”                
                                
                    “还是你命好啊,叔,你看咱村不管是考学出去的,还是当兵提干了的,亦或其他手段出去的,也不在少数吧,一个个回来都牛B哄哄地,也就是在咱这些庄稼把眼前得瑟吧,有能耐跟世坪比去??????”                
                                
                    支书的话显然说到父亲心坎上。父亲很满意地笑了,且是发自肺腑地。都是在土里刨泥里铲的讨生活,家家户户光景过得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时候能比的,惟有儿子。这是中国农村农民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所以,一直以来,我就是父亲掌心的将,而今这将升级为帅,他老人家的精气神自然也一就而蹴。                
                                
                    父亲是坐奥迪A6来的。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神采从奥迪车下来,我的心瞬时也飞扬起来,所有的不快呼啦一下被我抛脑后了,禁不住的我为自己当初的抉择点赞。                
                                
                    A6的车主是乡里一位私营企业主,他老父身体近日欠恙,不知从何方打听到我这研究生是全乡惟一在京城三甲医院供职的,通过曲里八拐的关系探听到我家庭住址后,就带着俺爹慕名而来了。                
                                
                    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父亲进了家,两眼孙大圣踅摸到白骨精一样大放神彩的这儿摸摸,那儿看看。一旁的老婆很快就显露出了厌恶表情。我赶紧把她拉到另一房间,严肃认真地对她指出:“老婆,你看俺爹既然已经来了,你就是再烦再厌恶,你也得给我面子,装几天中国好媳妇行不?”                
                                
                    老婆犹豫了,思索片刻,总算点了下头,我心方才放下。                
                                
                    其实人都是有私心的。我只一味的想:俺爹遭了大半辈子的罪,如今我也算出头了,我一定要好好尽尽孝道,让他老人家住在我这有限的时间段里好好地享享福。                
                                
                    但,谁的地盘,谁做主!                
                                
                    是,名义上宁宁是我娶的老婆,可我给了她什么?甭说结婚钻戒,就连我手上戴的金戒指还是她买给我的,还有上万的新郎装,连最起码的栖身之地也是她家供给制的,我仅仅是赤手空拳进入人家门的,不是名义上的上门女婿,但我敢说不是另类的上门女婿吗?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给你当贤妻孝媳?可惜此时我没这思维。我的观念是——我是男人,是男人,女人就应该给男人面子的,男人就应该当家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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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事情就不以以我的意志,不但毫无征兆而且以迫不及待地速度一系列地发生。                
                                
                    “好,真好,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房了。”老爹挨个房间参观完毕,如是评价。                
                                
                    “能不好吗?百万的房子一分钱没花就成了房子的主人,傻子也知道叫好。”一旁的老婆嘀咕道。                
                                
                    “你——”我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                
                                
                    “你说么?”爹不明就里问。                
                                
                    “咱吃饭去吧,爹。”得亏宁宁的京味浓重,趁爹还没晓过味,我赶紧用家乡话岔开话题。                
                                
                    “好,好。”爹欢快应着,走进饭厅。餐桌上,蹲坐着个艺术插花瓶和一盒抽纸,就啥也没有了。                
                                
                    “不是吃饭么,饭呢?”                
                                
                    “咱出去吃,上饭店。”我说。                
                                
                    “嗨,在家随便吃点得了,你爹又不是外人,花那冤枉钱干嘛?”                
                                
                    “没事的,花不了几个钱,还省事。”我能告诉老爹,从结婚到现在快一年了,厨房里的液化汽灶还从没冒出火星呢。                
                                
                    当然不能。                
                                
                    “过日子,能省事吗?吃一顿是一顿,还能顿顿在外头吃?你们呀,就是太年轻,还不知道那日子是怎么过的?想俺刚结婚那会儿??????”                
                                
                    “行了,愿去不去,好心好意为你接风洗尘,不但不感谢,又是埋怨又是教训的,还真来耍老子威风呀?不想去那就别吃了,正好给你儿子省钱。”撂下这话,老婆扭身回卧室,卧室门重重地被她关在身后。                
                                
                    爹不知所措,讪讪地立在原地。                
                                
                    “爹,别说了,人家宁宁是请你去吃饭又不让你掏钱,你说那些干嘛?”我没想到俺爹竟为一顿饭,唠叨起没完。唉,本来挺好的局面,又被搅得嚼酸巴涩地。                
                                
                    “对不起,老婆。”我只得折回卧室。老婆正坐在床边,嘟噜个嘴。我陪着笑上前宽慰:“老婆,多大点事呀?你这是何必呢?俺不是告诉你了,俺爹他就是个农民,这次到咱这里来是他这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我老婆你又是什么人?什么世面没见过?和一个一辈子没离开土地没离开过小山村的老农民计较,显得多小家子气呀,是不是?”老婆的怒气缓了不少,我趁热打铁连拥带搂总算把老婆哄出了家门。                
                                
                    下了楼,老婆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看到俺爹又要张嘴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又要说什么,赶紧拍了拍他后背。                
                                
                    爹,领会。悄无声息,坐上车。                
                                
                    国际化大都市的京城街景很快让父亲忘掉刚才的不快,他两眼贪婪地紧盯着车窗外掠过的一道道美景。                
                                
                    到了饭店,昂望酒店的金碧辉煌,我看到父亲战战兢兢地扯着我的衣袖如履薄冰地跟在我后面。我不禁心痛,孝顺即顺意。按我本意找街边一快餐店,既经济又实惠,最主要的是,合乎俺爹身份。可老婆偏不,她非说,那样小店卫生不卫生先不提,你就看看上那地方吃饭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吧?不要说吃,我看看都恶心。                
                                
                    想想也是,和她明确关系后,第一次陪她逛商场,在服饰城,她看上一件男式风衣,一看标签,我当即拉起她就走。她一脸的莫名,甩开我手说:“干嘛呀?”                
                                
                    我说:“你看看那价钱,杀人啊?”                
                                
                    她笑了,“不就三千多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用你掏钱,你怕什么?”                
                                
                    我说:“你的钱就不是钱了?不就那一大块布片吗,还不就三千多?你可知道,三千,够我买十套衣服,一年都穿不了!”                
                                
                    “啊!不是吧?世坪,你好歹也是知识分子,怎么过得和农民似的?”                
                                
                    “你以为,13亿国人都过得和你一样花团锦簇,锦衣玉食的啊?你上贫困地区去看看,有多少人到现在连温饱都还没解决呢。还有我警告你,以后别农民农民的,你不知道,俺本身就是农民出身,到现在还是农民的儿子!”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辩论了。我的意思是,我从小到现在都是想要什么就要,看中什么即买,从不犹豫从不吝啬,认识你之前,我还真不知道钱怎么还要节省着花呢?”??????                
                                
                    瞧瞧,这就是有钱人的任性。你说说,就这么个主儿你能要求她和你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么?                
                                
                    (3)                
                                
                    菜上来了。陆陆续续的,有荤也有素,鱼虾蟹之后,服务员又给俺仨每人端上一份大个头的鲍鱼海参,本就眉头紧锁的老爹一见此景立马紧鼻夹眼了,他几次张嘴欲言,都让我的眼神给无声的制止了。                
                                
                    俺爹今年六十多个五,很确定地,今晚这顿的接风洗尘宴是俺爹六十五年的人生头一次吃到的最丰盛最上档次的宴席,虽然他老人家吃的过程有点挖心抠胆的疼痛,但总体还不错。宴席将了,吃得红光满面的爹爹刚放下筷子,又想起什么似的,信手又把筷子拿起,在张大的嘴巴里,挖掘机一样上下左右挖掘个遍。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水,一昂脖,一盅的茶水在他咕噜咕噜声中,又滴水不漏地分流回他五脏六腑各个消化系统。                
                                
                    “呃——”老婆猛地捂住嘴,冲进卫生间。                
                                
                    坏了坏了!这个我早已习以为常的动作是老爹几十年如一日饭后的自我洗漱行为。我本该在饭前提醒老爹,怎奈压根儿忘得干净利索。                
                                
                    完了,完了!一场疾风骤雨又要降临!                
                                
                    环境卫生可以不讲究,饮食卫生一贯是老婆重中之重常抓不懈的条文规定。那是和她正式交往,第一次和她吃自助餐,饭后,我习惯性地喝了口热水,而后,很自然地顺口咽了下去。梁宁宁当即捂住嘴,冲向卫生间。出来后,她非常严肃认真地指出:“世坪,你也是位医学硕士,不是乡村野夫,你怎么居然有这种行为???????”                
                                
                    此后,在她严密监管下,我从此去掉从小受父亲耳然目睹并继承过来这毛病。唉,这么息息相关,紧密相连的环节,我怎么就忘脑后了呢?还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真该死!                
                                
                    老婆从卫生间出来。果然,她五官紧凑地厉声喝道:“世坪,买完单,你直接领你爹在这儿开个房间,不要往家领了!”                
                                
                    “不行吧,老婆?他可是俺爹呢,俺亲爹!”                
                                
                    “亲妈也不行,今天!”老婆不管不顾地当着俺爷儿俩的面,大声囔囔:“你领回家,每顿吃饭,他顿顿这样,你让不让我活了?”                
                                
                    “我让他改,也不行吗?”                
                                
                    “改也不行!我现在是一看到他就恶心!”老婆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石化了。胸腔里的火苗在星星燎源,脸上却并不显露,可喉管里,如卡鱼刺,两眼一阵阵滚烫,我极力让泪水沿着血管一滴一滴地流回心脏,我压抑着我的情感,鼻腔酸酸地涩涩地。                
                                
                    爹何时走到跟前我都没察觉。我无言以对。一会儿,爹止不住老泪纵横:“早知道这样,俺到底来给你添这麻烦干嘛?”                
                                
                    “爹,对不起!”                
                                
                    “唉,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但凡我要有点本事,你还用受这屈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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