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要冬至了,放眼望去已看不见一丝的绿意,落叶随风飘进地牢的天窗,玄祁拾起一片枯叶,默默看了半晌,忽然狠狠地碾碎那片叶子,想他玄祁一生戎马,征战四方,如今却落得萧瑟,遭奸人污蔑,沦落为阶下之囚。
玄祁屈膝坐于干草铺就的榻上,两眼望向窗外,神色漠然。
“忠王爷,有人来看您来啦!”狱卒在牢门外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玄祁抬首望去,狱卒身后,一个与诏狱阴冷气氛分外格格不入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样子有些狼狈。
“你怎么又来了。”玄祁脸上终于浮现出漠然以外的神色,他眉头微皱,是明显的不悦。
“我与夫君有几句话要讲,劳烦官爷了。”进了牢房,莫清歌只当未听见玄祁的话,轻声对那狱卒道,从袖中拿出一个不小的荷包递给了他。
狱卒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轻啐了一口,摇头晃脑地看看玄祁,嘴里还不忘催莫清歌早些离开。
莫清歌不言,只朝身旁狱卒点了点头。那狱卒上下打量着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回望了莫清歌一眼,上前打开了牢房大门,一边还刻意放大音量嘟囔着,“要是我,就不来了,到了如今这种境地,还在摆王爷的臭架子。”
“吱……”大门上的重锁被打开,狱卒打开牢房的木门,玄祁抬眼漠然地看着她,莫清歌仿佛跟每一次来探望他时一样,随后锁再次落下,莫清歌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玄祁,然后又默默将吃食从食盒拿出摆好。
玄祁是苍罗国三皇子,堂堂元后的嫡次子,十四岁就上阵杀敌,驻守边疆,少年便被封王,战功赫赫。眉目硬朗,肃杀的气场让他丝毫不像沦为阶下囚的模样,反倒像是身临现场。像他这样的男人,就算是战死沙场,也要比在监牢中蹉跎一生好。
莫清歌坐在破旧的草垫上,为他倒酒,眉目低垂,细长的手指比杯子还要白皙,手腕骨头突出,看起来瘦了很多,自他入牢以来,这样的情景每日都在重复。
莫清歌是云伯侯府的庶女,十六岁时便嫁给了他,可他从未正眼相看过,也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她其实生的很美,眼眸低垂如月笼薄云,秀挺的鼻,淡色的唇,美得如春雨,润物而细无声。但因为莹贵妃的缘故,玄祁本能的不信任她,也不愿意与她多相处,只当在府中养了个闲人。
不是不知道,因自己多年的冷落,就连妾侍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堂堂王妃,却偏居一隅,过得如同清修一般。
自被害入狱以后,肯来着监牢之中看他的除了自家哥哥,就只有她了,人人避自己如同蛇蝎,生怕沾染上便甩不脱。从来不想管世人如何评价自己,又如何诋毁自己,只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也有些不忍。
玄祁饮下她倒的那杯酒,声音平板毫无情绪地说道:“喝了这杯酒,便莫要再来了。”
莫清歌不答,只道:“有酒,有菜,却无乐舞,王爷怕是觉得无趣了吧。清歌别无所长,唯有一曲相赠。”
说罢,未等玄祁回答,莫清歌已从草垫站起来,又后退半步,跪伏在地上,宽大的衣袖挡住她的脸,看不清任何表情。低声唱道: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伏身拜了三拜,才又坐在草垫上,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当日嫁给你,我便想对你说了,今日总算如愿。”
玄祁用力握着酒杯,指节有些微微泛白。
“你从冰冷的池水中将我救起的那一刻,我就记住了你明亮的双眼,十五岁那年你凯旋归京,穿着银白的铠甲,你的披风像燃烧的焰火,灼热了我的心,即使这些年过得清淡,我也从未变过初心。”
玄祁长眉微微皱起,似是在回想。
“云伯侯府的长子莫承熙是你的伴读,莫承熙过生辰,你来送贺礼,碰巧救下了我。”
似乎当年是有那么一回事,只是云伯侯府在母后去世后,自己陡然失势,选择让长子称病,不再做自己的伴读,并且将嫡长女嫁给了莹贵妃所生的儿子,也就是五皇子。莹贵妃一向视自己和皇兄为眼中钉,而就是因为她,对于莫清歌,便多了怀疑和一些微妙的恨意。现在想来,她却是无辜。
看到玄祁皱着眉,莫清歌暗叹一口气,“想不起来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休书大可不必,臣妾用不上,王爷还是省些笔墨吧。”莫清歌笑了笑,替玄祁再斟上一杯酒,低声说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莫清歌,本王与你没那么深厚的情分。这桩亲事本就来的荒谬,也是时候结束了。”玄祁看着莫清歌不温不火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烦躁,捏碎了面前的酒杯,清澈的酒液混着他被瓷片割破手心流出的鲜血滴落到地上。
莫清歌秀眉微颦,忙拉过玄祁那只手,想要查看他手上伤口。
玄祁愈是烦躁,只把被莫清歌拉住的那只手一扬,却不妨指间碎瓷片恰划过莫清歌脸庞,留下一道不浅的伤痕,殷红血液流淌在莫清歌玉瓷一般白皙的面容之上。
玄祁怔愣了一下,手动了动,复又按下,继而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道,“休书我是一定会写的,这次不写,下次也会写,你走吧。”
“没有下次了。”莫清歌一手捂住伤口,无比苦涩的轻声道。
“你说什么?”莫清歌声音太清,离得这么近,玄祁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莫清歌站起身,笑着轻声道,“冬至将至,天气已转寒,王爷纵身负内力,硬抗却也对身体无益。这包裹里放了两床薄被,王爷莫要忘了用。”
“你以为我还能活到用的上这薄被的时候。”
莫清歌转身欲走,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莫清歌脚步顿了一顿,转头看向玄祁,神色坚定,“一定能的。”
“是我负了你。”
“就当作是我还了你当日的恩情。”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申时,大门的重锁又被打开,门外站着一行人,为首的竟是父皇身边的随侍的太监福海,向玄祁象征似的行了行礼,神色却有掩饰不住的倨傲。
玄祁掀袍,跪在一旁的草垫之上。
“奉皇上口谕,朕之三子玄祁,桀骜难驯,欺君罔上,意图谋反,其罪可诛。然,数十年来,守卫疆土,保家卫国,战功赫赫,功过可抵。今,将玄祁放回王府,派禁卫军守于府内,从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出入。
钦此。王爷,跟老奴走吧。”
玄祁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拂落衣袖上的灰尘和草屑,向前走两步,却听立在一旁的狱卒面露不屑,小声道,“堂堂王爷靠着卖妻得以苟活,还在这里摆着恁多的臭架子,呸!”心中陡然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虽有心想问问,却也知道眼前的这些人是不会告诉他一句半句的,好在回了王府便可看到她了,自己才对她冷言冷语,如今被放出,也不知该已何等面目面对她,玄祁在心中暗暗决定,不管如何,这次定会好好待她,绝不辜负她的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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