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些花儿
和那些因为早恋屡屡被请家长的同龄人不太一样的是,露露这个伪90后,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是发生在大学里的。
九月的校园艳阳高照。大一新生尹露露坐在大舅车里吹冷气,觉得新生活就像坐在空调车里看窗外的万里晴空,怎一个明媚惬意了得。
她一边向车窗外张望,一边拿着妈妈花了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诺基亚新款5200和她打电话。虽然住在附近郊县,在大舅和姑妈两家人都搬来市里后也来过几次,但尹露露从来没有造访过这所城市唯一的高等学府。所以,她和妈妈汇报行程的声音显有些激动。
对露露来说,大学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她看着学生三五成群地勾肩搭背,在宽敞的人行横道上互相推攮嬉笑,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
她很少这样开怀。她一般都是有负担的,开心的时候会内疚自己的开心,花钱的时候更内疚自己的奢侈。这支手机是妈妈看自己偷偷看了很多次,瞒着她买下来送给她的。那天晚上,她躺在妈妈身边,心情复杂地一夜都没有睡着。这样一笔花销,对学校里大部分同学来说,可能都不算什么,可是对她们家,已经实实在在是算得上是个奢侈品了。在记忆中,他们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大额的单笔支出。
到了宿舍楼下,露露发现,除了少数像她这样由家长送来的,大多数新生都是自己来报到的,清一色背上一只包,手里一只拉杆箱,清清爽爽。
露露去宿管阿姨那里领钥匙,大舅就靠在车边,摸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她拿着钥匙出来看舅舅一派潇洒怡然的样子,边叫他边忍不住笑了出来。
“舅舅!嘿嘿,舅舅,好多女同学偷看你呢!”
舅舅就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又赶紧收住,“小姑娘家家的,别口没遮拦。分在几楼啊?”
“4楼~”小丫头干脆得答道。
露露被分在412宿舍,由于宿舍不过六层,按照建筑规定,不能安装电梯,只能人肉把行李扛上去。
舅舅闲时喜欢练练气功和太极,所以扛着一只超大号麻袋,提着露露的行李箱,依然步履稳健。
露露抱着用绳子捆在一起的塑料桶盆,背着一只超大登山包,跟在后面哼哧哼哧得往上爬。还没到三楼,汗水就打湿了她额前的刘海。由于地势低洼,被太阳烤得闷热的宿舍楼里,不少蚊子围着她打转,片刻功夫就在她身上盯了好几个包。她两只手都腾不出来,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母蚊子却闻到味儿过来了,精准的停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
她马上偏头,想把蚊子惊走,却被正迎面下楼经过身边的一个男生伸手在脖子上轻轻拍了一下,吓得她一把丢了手里的塑料桶盆,砸到了和他一起的另一个人的脚。
“哎呀,吓着人家了!”伸手的人对被砸脚的那个,穿红黑格子衬衫,内搭黑色吉米·亨德里克斯头像T恤的男生说。
碰她脖子的人穿着白色的圆领短袖T恤,浅卡其色的工装裤,个子高高的,剪了个时兴的西瓜头,眉眼精致,皮肤白皙。性格又这么……活泼自来熟,一看就是广受女生追捧的类型,露露在心中无语地吐槽。
见露露看着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艳或者故作清高的神色,西瓜头男生有点意外,女生居然没有对他表露出什么额外的兴趣。这可稀奇了。他是班导师指定的临时班长,这两天带着已经报到的男生们负责接引班上的女同学,顺便她们搬行李。可这些女生放了行李,无一例外地就找他要电话号码,虽然名义上是因为他是班干部,可实际上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他老家在东北,也没见女孩子这么主动的,这江南女子不都该是温柔娇羞的吗?还是说,大学里果然和中学不一样了?今天是报道第三天,该入住的新生基本都已经入住了,这女生就背了个包,抱了个桶盆,一看就是前面有人帮她提重物,这样的话,就很可能是本地人,至少也是附近郊县的。
尹露露觉得这种认识人的方式稍显尴尬,所以没说话,只略带歉意的看了红黑格子男生一眼。
西瓜头的男生叫梁钰,大概从来没有被小姑娘这么无视过,他稀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上铺,问道:“小马哥,你俩认识?”
尹露露摸着自己的脖子,她总觉得刚刚这男生那一巴掌虽然控制了力道,但是还是把蚊子打死了,好像还直直从自己的领子里掉进去了,不仅如此,她总觉得脖子上还有蚊子的尸体残肢。她心里有些恼怒,这人怎么这么没分寸。她摸着摸着,那稍微有些粘腻的手感越发让人觉得恶心,想着就没好气地瞪了西瓜头一眼,仗着长得帅,到处调戏良家妇女,哦不对,是少女。
西瓜头看着她一直摸脖子,不好意思地道:“同学你好,我叫梁钰,是文学院中文三班的大一新生。那个,很抱歉哈,我看见蚊子就手痒,也怕它叮你一口,刚刚没想那么多,把你脖子弄脏了,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红黑格子的男生这时候从裤兜里摸了一包纸巾出来递给尹露露,对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你擦擦吧。”声音低沉悦耳,有点像尹露露在地下通道里听到过的民谣乐手,普通话里带着点不知名的方言发音。
露露接过纸巾,抽了一张出来,迅速在脖子上擦了擦,将剩下的还给他,向他们点了点头就蹲下来抱着桶跑了。
自始至终,这个女孩子一个字都没说。可是,她的每一个意思他们都非常明白,她有一双真的会说话的眼睛。
到412的时候,只剩下一张靠阳台门的铺,舅舅正爬到两张床铺中间的梯子上,帮她把从包裹里拆出来的被褥往床上拎。露露赶紧丢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托了一把。
“舅舅,您快下来吧,我自己来。”露露把书包放在椅子上,迅速从包里摸了一袋米花糖出来,递给一个穿着碎花细肩带连衣裙,脚蹬帆布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朝她一笑,“我的手太脏了,请你帮我分给大家好吗?”
女生赧然地一笑,齐眉的刘海也仿佛跟着动了动。她叫秦觅,青海人,昨天才来,另外两个,她也还不熟呢!
舅舅帮她铺好了被褥,从铺上下来,脏兮兮的手直接揉了揉露露的发顶,“床单蚊帐自己弄啊!这么大人了,还要舅舅跟着你跑来跑去的,你看同学都是自己来报到的。”
“好啦舅舅,谢谢舅舅!”
“我还要回单位一趟,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露露看着舅舅离开,马上冲到厕所,拿桶盆接了冷水,往里面撒了些花露水,就开始擦洗起来。那条新毛巾都没事先搓洗一遍。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一只桶,一只盆,就把个小小的卫生间挤得腾挪不开,洗着冷水澡的露露却觉得,大学生活充满了新鲜感,除了那个讨厌的西瓜头。
洗完澡,露露简直有种重新做人的感觉。她爬上床,一边铺上天蓝色的床单,一边和室友打招呼。
“你们好,我叫尹露露,郊县的,你们呢?”
秦觅第一个回应她,“我是青海的,姓秦,叫秦觅,寻寻觅觅的觅。”
住在隔壁床的女孩子也从蚊帐里钻出头,好笑的看着露露,问她:“我叫王悦,芜湖的。哎你是不是怕热啊?一到就洗澡,都没收拾完,一会儿肯定还要出汗。”
王悦对铺的女孩子站在床下,不赞同地看着动作麻利的露露,“这么会儿都等不得啊?一会儿领了学生卡,充了值就能去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澡,何必在这里淋冷水,女孩子这样不好的。”
她叫林珊珊,家在本市白江区,母亲是护士,看露露一来就冲冷水,实在忍不住提醒她。
露露会心一笑,朝她吐了吐舌头,调笑像个小管家婆一样的珊珊:“知道啦,寝室长大人~”
宿舍的室友们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性格,这下,露露再沉静,也忍不住对大学生活更加期待起来。这一刻,她仿佛卸掉了那些长久以来背负在身上的沉重包袱,难得露出了符合年龄的活泼。
到了傍晚,几个终于安置好行李的女孩子,亲亲热热拉着手去西门外的小吃街找吃的去了。已经自动升级为寝室长的林珊珊,非常自觉地在前面带路。她是家里的老二,上面还有个哥哥在电气自动化专业读大三。从上初中,哥哥蹭电气楼的自习室给中学生做家教补习的时候起,珊珊就经常来这里蹭课蹭饭,早已摸得门儿清。“去西门,我带你们尝个鲜,吃个你们肯定没见过的玩意儿!”珊珊一甩额前的碎发,豪气冲天地道。
王悦好奇地拽着她:“什么呀?你先说说嘛!”
“炒饼,吃过吗?”珊珊得意地看着她,一脸,你肯定没吃过的样子。
其他三个人闻言愣了一下,炒粉炒面炒花饭都听说过,这饼怎么炒啊?
珊珊看大家都不知道,更加开心了,往前一边跑一边笑声清脆地招呼着,“快走快走,一会儿水电楼的师兄师姐们下了课,近水楼台,店里肯定没位子了。”
还这么走俏啊?三个兵吐吐舌头,为了一口吃的,迅速跟上她。
学校的宿舍零散分布在各个学院周边,露露她们文学院在东侧,小吃街所在的水利水电学院则在西门。而这所部省共办的高校占地面积极广,校方甚至结合地形,沿着山体周边挖凿人工渠,形成了一条蜿蜒环绕,流淌不息的人工河。河边引种了成片成片的山樱,一到春天,落英缤纷,花逐流水,不胜唯美。而到了夏季,河渠里种植的粉的白的芙蓉次第开放,也别是一番意趣。河边有不少送孩子报到的家长在合影留念。有的同学新买的滑盖手机还用不习惯,父母都快笑僵了也没拍好,笑得露露几个边跑边笑边捂肚子。
她们一路穿花拂柳,惊叹着校园的美丽祥和,到达了小吃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