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硬的仇恨
没时间惊叹于陆正飞瞬移术的精湛,我已经被客厅内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荀选满身伤痕地倒在客厅中间,鼻青脸肿,身下的地板已被血液浸湿,已经失去意识,看来伤得不轻,或许是联系上我们后,放松下来,便晕过去了。
陆正飞面色沉凝,蹲在荀选身旁上下检查一番,松了口气:“没有生命危险。”
“他为什么没有报警?”
拿起茶几上荀选的手机,发现并没有报警记录,我有些疑惑,“倒的地方离茶几这么近,有时间联系我们,为什么不报警?或者联系救护车?”
“他根本不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吐出这么一句,陆正飞脸上就像结了一层冰霜,“叫我们过来,只是想确认自己的灵魂还能不能用。”
是哦。
差点忘记,荀选是一个注定要魂飞魄散的人,早就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了。
“可是说不过去啊。”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作为一个普通人,被打成这样,本能之下肯定会报警,而且...”环视房间一周,冷冷清清,并没有除了荀选外活人的气息:“而且我们来得这么快,居然没有看到是谁打了他。”
“因为他是自愿挨打的。”陆正飞把荀选搬到沙发上,做好紧急处理工作,保证他死不了,接着站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繁忙的街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亦清,到底怎么回事?”
“是那个受益人的父母,记得好像叫...严恒一?”传感器处苏亦清的声音传来,还是懒洋洋的没个正行,“录音传给你们了。”
委托人专用的传感器上都有自动录音功能,其实也可以录像,不过为了给他们保留最后的隐私,我们一般不会启动。
录音会直接传送到人间办的总机,由他们保存,随时可以查看。
见陆正飞没有打开传感器的意思,我抬起手腕,按了播放键:“...伯父伯母,对不起。”
“别叫我们伯父伯母!你个丧门星,平时恒一对你那么好,你那时候怎么就忍心躲开了,啊?!”
“就是,要不是推开你,恒一根本就不会死!”
“我们就恒一一个独苗儿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反正你爹你娘还有别的儿女!”
“我会补偿恒一的...”
“人都死了还怎么补?我们会稀罕你父母给的那几个臭钱?!”
“你...我干脆打死你给恒一去陪葬!”
然后就是一连串拳头击打肉体的响声,和荀选微弱的闷哼声混杂在一起。
听得出来,荀选是真的无心反抗。
接下去的已经不需要再听了,我关了传感器,闭上双眼,愤怒和不平在内心交杂。
严恒一是在放学路上推了快被旁边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中头顶的荀选一把,结果自己被砸中,抢救无效死亡的。
死得很无辜,但荀选并没有任何过错。
除了不小心让花盆掉下去的那户人家外,没有人应该对此负责。
而那户人家已经表示,愿意全权负责严恒一的丧葬费,并付出一大笔赔款了。
荀选不需要付任何责任。
但感情和理智往往是脱节的,严恒一的家人也一样。
荀选是严恒一生前最重视的朋友,跟严恒一的家人关系也很好,发生这种事,由爱生恨也需的确难以避免。
可是依然很奇怪。
如果单单只是这些,荀选或许会十分内疚,会把严恒一的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一样照顾,但完全不足以让他选择这条路。
毕竟不是死而复生,他换的,只能是严恒一转世投胎后的平安顺遂。
我又一次感到了压抑和窒息。
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这个人的内疚太过深刻,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够承受的范围。
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正飞出乎意料地没有打断我的沉思。
他望着窗外穿梭不息的人流,拿出了一根烟叼上,没有说话。
传感器另一端的苏亦清也沉默着。
一时间,狭小的房间内只留下荀选清浅地呼吸声。
是的,鬼也是可以抽烟的,地府制造,专供公职人员。
“恒一,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沙发上,荀选不知何时已经悠悠转醒,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父亲和母亲都重新结婚生子,家庭幸福美满,这么多年,他们对我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愧疚。”
“他们只知道我衣食不愁,成绩优异,是弟弟妹妹的榜样,不需要他们操心。”荀选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开始颤抖,“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老师只看得到我的分数,也只需要我的分数,同学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跟我说话,也不跟我玩。”
“书上说,这个叫做冷暴力,是校园霸凌的一种,应该找老师和家长解决。”
“但是...”说到这里,荀选哽咽了,充满着矛盾和困惑,“但是,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奇怪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提起过学校的朋友,从来没有带朋友回家玩。”
“他们一点都不曾感到奇怪,我又该怎么开口...”
“只有恒一...”
提起名叫严恒一的少年,荀选似乎笑了笑:“他成绩不好,一天到晚闯祸,从来不听课,却人缘很好,讲义气,像个太阳一样,大家都喜欢围在他身边,当然也包括我。”
“那家伙学什么都很快,偏偏不在学习上下功夫,连作业都要抄我的,只要他说一句,荀选,没了你我该怎么办哟,我就会乖乖拿出作业本,让他抄。”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会将我护在身后的人,唯一需要我的人。”
“现在,他没了,为了救我。”
泪水从荀选青肿的面庞滑下,他转过头,眼眶红红的,看着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需要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无言以对。
少年的情谊,比山重比海深。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痛失友人的少年,他也不需要我的安慰,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荀先生,您还有10天的时间,请好好利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陆正飞还是一副面瘫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不知怎的我就是知道,他心情很不好。
荀选怔了一下,还没从伤感中抽离出来。
陆正飞走到门口,背对着我们:“接下来的时间,楚婉会一直陪着您,以保证您的安全,请放心,您的伤经过处理,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留下我一脸懵逼。
貌似刚刚接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命令?
第一次出外勤,就要独自一人全天候待在委托人身边?10天?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