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晏予歌到律所时,姜绛已经到了。
不同于她平日的模样,姜绛正低着头忙着补涂口红,见晏予歌来了,姜绛就笑了下,脸色显得有点苍白:“案子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晏予歌点头应下:“这个案子里面……”
姜绛微微蹙眉打断了晏予歌的话:“等会吧,一会儿等白天晴过来一起说。”
“好,”晏予歌犹豫了一下,只问道:“昨天姜律家里……”
“哦,”姜绛将镜子收了,抬眼笑了下:“孩子发烧了,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好些了吗?”晏予歌关切道。
“吃了药就好多了,谢谢。”姜绛像是竖起了保护墙,将晏予歌毫不客气地阻拦在外。
晏予歌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只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多时白天晴也到了,她昨晚似乎是看了很久,黑眼圈相当严重,看到姜绛的瞬间,白天晴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是有点迟疑。
“既然都到齐了,走吧,会议室说说。”姜绛拿起卷宗,不忘提醒:“以后这种应该给我打印好放在这里,知道吗?”
白天晴一怔,从自己桌上拿起一摞:“昨天打印好了,但是姜律您不是家里有事急着先回去了吗?就想着今天早上您来了再给您。”
白天晴将“家里有事”四个字咬得死死的,姜绛脸色难看了几分,淡淡道:“行了,你自己拿着吧。”
白天晴对着姜绛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得意洋洋地看了晏予歌一眼,眼底眉心都是笑意。
晏予歌心底咯噔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径自跟了上去。
“这个案子你们有什么想法?”姜绛作为主责,态度相当强势:“白天晴,你先说。”
“我……”白天晴推过去一张图表,上面彩色线条勾勒,明显很是用心,她吸了口气道:“这个案子我需要先介绍一下基本案情吗?我画了个图。”
“没必要,大家都看了案卷,直接说吧。”姜绛不客气地说道,看都没看白天晴摆到面前的图一眼。
白天晴显然很是尴尬,却很快调整情绪说了下去:“是这样的。首先我们从商标本身来看,这个商标是个驰名商标,那么从法律关系来说……”
“背景调查做了吗?”姜绛见白天晴翻卷宗,淡淡问道。
“……还没来得及。”
“公司主营业务看过吗?”
“这个……打算一会儿看。”
“那你分析什么法律关系?商标侵权案重点是什么?你之前不是在公司的知识产权部门待过吗?公司对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姜绛干脆将卷宗合了,蹙眉问道。
白天晴本就有点怕姜绛,闻言更是战战兢兢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晏予歌见状,紧忙开口道:“姜律,我们可以先听一下天晴的想法,天晴昨晚也将卷宗全都看过一遍了,如果法律关系梳理得当,我想对于天晴来说,背景调查不是太大的问题,您不也是想锻炼天晴吗?”
姜绛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不耐道:“行,说吧。”
白天晴憋着一口气,近乎含着泪将自己的主张说完了。
姜绛这才点头:“现在看来不是太困难的案子,你先回去做一份背景调查,然后案例检索报告也出一下,晏律,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材料,给客户出具一份补充材料清单。我先按照既有材料,写一下初步法律分析意见,没问题吧?”
白天晴点了下头,神色也不好看。
姜绛似乎也全然不介意似的,径自转身,下一秒就和门口抱着双臂的霍渊打了个照面——
“这案子怎么样?”
“挺简单的,”姜绛笑笑:“没什么难度,您放心吧。”
“是吗?”霍渊点点头:“这个案子是你第一次主责,替我带好队伍。”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意有所指。
姜绛就笑了:“晏律哪里需要我带?天晴……”她顿了顿,还是道:“表现也挺好的,偶尔有些小问题,我也会及时纠正。”
“嗯,行。”霍渊站直身,也没多言,只是看了一眼屋里面神色各异的几个人。
“没什么问题吧?”姜绛似乎是想找补一句,开口问道。
白天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开口了:“我觉得问题多了。”
姜绛的脸色顿时变了。
“姜律,不如我问问您,您不让我介绍案件,您对这案件了解到什么程度?您不是说我们分别看吗?可是我合理怀疑您根本就没来得及看卷,昨天家里挺忙的吧?”白天晴毫不畏惧地看向姜绛。
姜绛沉默片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质疑我吗?”
“霍律有问题都可以让我们说,您又怎么了?绝对权威吗?”白天晴的语气满是嘲意。
姜绛明显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霍渊蹙眉开口了:“怎么回事?天晴,你先说。”
白天晴点头道:“霍律,昨天姜律家里有事要先回去,可能是我工作做的不到位,但是姜律连续两天找我麻烦,我觉得团队内部气氛这样,是很不利于我们工作的。”
姜绛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将笔往桌上重重一放,问道:“什么叫我连续两天找你麻烦?”
“您自己带着情绪办公,您自己不清楚吗?更何况明明案件这么紧急,您今天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谈案件情况,我说一句话您打断我三次,还不是因为您自己没看全卷?”白天晴针锋相对地说道。
“姜律。”霍渊沉着脸听了一会儿,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我家里的确是有点事情,这点我承认,昨天晚上我没有全部看完,但是你自己没有……”姜绛冷着脸反驳。
“姜律,”霍渊的声线严厉几分:“跟我过来。”
姜绛眉头微微蹙起,又看了白天晴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待两人离开了,白天晴就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姜律这样混是不行的,凭什么啊?她什么都不做,自己当甩手掌柜,用我倒是用得挺顺手的。”
讲真,晏予歌还是第一次在律所里见到这样针锋相对的情景。
从前在地方所,大家多多少少都顾忌着彼此的脸面,鲜少有这样的情形。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变了。
同级之间的竞争,工作的繁重,一线城市生活的压力让每个人都拼命地向前,这种情况以后怕是不会少。
“晏律,您说霍律会怎么处理啊?”白天晴发够了火,倒是也有点紧张了,眼巴巴地瞧着晏予歌。
“我也不太清楚,”晏予歌微微垂眸:“但是,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可是你刚刚的反应也有点过激了。”
“不会吧?晏律也觉得,就因为姜绛是前辈,我就该惟命是从?”白天晴的语气带着点讽刺。
“不是这个问题,”晏予歌无奈道:“日后还要在一个律所相处,你可以反馈问题,但是刚刚那样的处理方式,将来你们可能很难相处。”
果然,过了一会儿姜绛就回来了。
她看了晏予歌一眼,这才道:“严宏远那边接到一个新案件,我之后会主要跟严宏远那边,这个案子刚好也才启动,直接转交给你们吧。”
霍渊紧随其后,似乎是看出了晏予歌的惊讶,他点点头道:“这也是我的意见,晏律,你带天晴做这个案子。”
“所有资料都在这边,晏律,你第一次主责,加油。”姜绛看都没再看白天晴一眼,转身就走。
霍渊也没什么反应,只道:“有什么问题随时和我说,你们先看着案卷,尽快给客户出分析意见。”
晏予歌自然点头应下了,旁边的白天晴也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
待到霍渊离开,白天晴方才吐吐舌头笑道:“霍律既然这样说了,相当于说这个案子我不用听姜律指挥了对吧?”
“嗯,这个案子是我们负责。”晏予歌道。
白天晴果然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她随手翻看了几下卷宗道:“虽然这件事过去了,但我现在看着姜绛就烦。其实之前我就是听别人说的,说千万别和姜绛一个组,和她一个组就要多做事。姜绛家里事情特别多,有时候忽然有客户传文件过来,她家里出了事情,也是一定要回去照看孩子的。”
白天晴还在这里说着话,晏予歌已经要急疯了,她伸手示意白天晴噤声,然而已经迟了。
姜绛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白天晴,许久方才淡淡颔首道:“没事,现在你如愿以偿了,没和我一个分组。好好加油吧。”
她说完,径自越过白天晴,伸手取了桌上的一个笔记本,轻轻晃了晃:“回来拿个东西。”
白天晴的表情几乎凝固了,待到姜绛离开,方才尴尬地轻咳一声:“她怎么忽然回来了?”
晏予歌叹气道:“天晴,我昨天和你说了什么?”
“别在所里搬弄是非。”白天晴脸色白了白,低声道。
晏予歌点点头:“说说案子吧,有思路吗?”
“我觉得这个案子我们的委托人占理啊……”白天晴说道:“我们的委托人是国际知名奢侈品品牌,注册商标的时间是在2002年,写作WilsonKors,起诉我们的人叫做江安手袋公司,注册商标时间是1997年,写的是WK。然后后来WilsonKors不是做成国际知名品牌了吗?就一直用WK这个品牌名,包上也都是这样的。但是因为我们注册商标时间在后面,我们还写着WK,现在就被碰瓷起诉了,说我们商标侵权。”
晏予歌看向白天晴:“说完了?”
“恩?说完了。”白天晴推了推面前的案卷:“虽然案卷很厚,但是我觉得有用的就只有这些了。”
“原告的商标是在什么品类上注册的?”晏予歌问道。
“手提袋。”
“恩,另外,原告这次诉请多少?”晏予歌看过去。
“9500万,几乎是天价索赔了,我都想不通是怎么定出来的……”白天晴揉揉下巴,道:“这个案子当事人就这样塞给我们了,我其实也挺意外的,我觉得这个案件没有什么难度。”
晏予歌轻轻敲了敲桌面,问道:“原告的起诉状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重点就是刚刚说的那些……”白天晴道。
“看了多久?”
“恩?”白天晴一怔,仔细想了想:“看了差不多十分钟吧,起诉状内容不多啊。”
“多看几遍,你刚刚说的是原告的诉讼请求,请求权基础呢?他们为了这次诉讼做了哪些准备?都要尽可能查出来,还有,一会儿去做一下背景调查,我需要原告公司的全部资料,尤其是这几年的类似案件诉讼。我相信这是有预谋有准备的诉讼案件,他们会提出这样的巨额索赔,不可能什么依据都没有。”晏予歌眉头微蹙,说完便点了点下巴:“好了,先去按照我之前说的准备,下班前我们再开一次简会。”
白天晴立刻应下了。
晏予歌匆匆回到座位,姜绛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坐在桌前,手也没在敲键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晏予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看了过去:“姜律。”
“怎么?”姜绛看向晏予歌时,神色依然平静万分,像是刚刚的一切都已经尽数忘了似的。
晏予歌笑笑:“中午一起吃饭吗?”
姜绛看了晏予歌好一会儿,这才点头应了:“好。”
案卷不算厚,晏予歌也跟着做了不少背景调查的工作,待到中午姜绛站在身后了,方才恍然:“到时间了?”
“不着急,吃什么去?”姜绛笑着问道。
“姜律有什么推荐吗?我来这里好几个月了,总吃那几家。”晏予歌无奈道。
“那走远一点吧,去国贸那边吃。”姜绛想了想,问道:“来得及吗?急着回来看案子吗?”
“有点。”晏予歌叹气。
姜绛了然颔首:“那就近,去旁边吃居酒屋吧。”
晏予歌眼睛一亮:“这附近还有居酒屋?”
姜绛笑出声:“当然,我们晚上有时候还过去聚餐呢。”
“是吗?”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刚好遇到从会议室回来的白天晴,白天晴看了两人一眼,微微怔了怔,什么话都没说地错开了身。
直到在餐厅坐下点好了餐,晏予歌方才看向姜绛:“宝宝发烧好了吧?”
“我刚刚又问了,说是没事了。”姜绛一怔,似乎是有点意外晏予歌还记得。
“那就好。”晏予歌松了口气,想了想道:“白天晴的事……”
“懒得提她。”姜绛摆摆手,神色有点不耐:“现在刚入职的小孩子和我们当年真是不一样了,我们那会儿哪能有这样有性格的人,以为自己是谁呢?我说她两句怎么了,怎么,工作做不好还说不得了,等着谁表扬她呢?”
晏予歌鲜少见姜绛如此激动,闻言就有点无奈地说道:“不是说不得了,您和白天晴可能有点误会,她这次案卷看得挺认真的,您不让她说了,她就有点不舒服。”
“是么?”姜绛轻笑一声,道:“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她这样在安喆能不被骂就不错了,放到其他律所去,你看看她这种人谁容得下?”
晏予歌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这次八成是谈不拢这件事了,只好笑笑道:“这个案子姜律看过了吗?”
说起案子,姜绛终于来了点兴致:“这是典型碰瓷吧?”
“恩,对,但是原告是做好了不少准备的,这个案子委托代理协议确定的费用是多少钱?”晏予歌看过去。
“还没定,但是这样看来,案件难度不大的话,应该不会要太多。这种天价索赔,媒体很关注的。”姜绛道。
晏予歌想了想,一边吃鸡肉串烧,一边含含糊糊地捂着嘴说道:“不过这个案子也不算特别简单吧?我看原告之前提过不少小的诉讼,还做了很多公证,为了这次诉讼至少准备了三年。”
“诉状里面提了吗?”姜绛有点诧异。
“没提,我做了点背景调查。”晏予歌笑笑,一边对金针菇牛肉卷下手了:“呼……这家真的很好吃。”
姜绛忍俊不禁:“我就说好吃吧?之前我们来过好几次,霍律都喜欢。”
霍渊喜欢?
晏予歌还第一次听说霍渊喜欢什么,倒是出了一会儿神。
“说回这个案子,我觉得问题不大,你和霍律汇报过了吗?”姜绛问道。
晏予歌摇摇头:“我想至少有稍微确定一点的结论,再和霍律汇报吧。”
“恩。”姜绛笑笑:“我知道你有点紧张,没事,这案子交给你我没多在意,别担心了。”
她的笑容那么平静,晏予歌看过去,微微怔了怔,这才道:“谢谢你姜律。”
“好好工作吧,你能力强也年轻,其实我挺羡慕的,能心无旁骛工作的日子。”姜绛擦了擦手,笑笑:“趁热吃,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晏予歌眨眨眼,笑了,刚想开口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道:“是WK法务部。”
“恩,估计是霍律把你的电话给过去了,怎么这会儿打电话过来?不过这是重点客户,合伙人会议讨论过的,你接一下吧,态度好一点。”姜绛有点诧异。
晏予歌想了想,点头应下了:“嗯,姜律放心。”
她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道:“是这样的,我们这边会在明天……明天来不及?恩,好,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们需要……”
“抱歉,您稍等一下。”晏予歌看了姜绛一眼,店内音乐有点嘈杂,她快速走到门口,听到对面的法务部经理Clinton道——
“晏律师,我们希望今天下午就能签约。您也看到了,这个案子其实没有太大的难度,我们法务部做了审核,如果不是因为诉争金额过大,我们会自行处理这件案子。所以我想请问一下,贵所的心理预期报价是多少?”
对方说了这么多话,晏予歌多少就明白了,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出高价的意思。
晏予歌笑笑,道:“我理解您的意思,昨天晚上接到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我们也做了相应的调查。原告方为了这次诉讼做了很多准备,根据我们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原告至少提起了六起公证,有在先公证书可以证明贵司混淆了WK与WilsonKors的使用,这些都会干预法院的评判。而且虽然原告方并非知名企业,可是……”
“晏律师,冒昧问一句,贵所那边您有报价权限吗?”Clinton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晏予歌微微蹙了蹙眉。
果然,Clinton沉声说了下去:“相信贵所也知道,我们公司是非常优质的客户。我这次打电话过来,也是希望晏律能够传达一下我们公司的意思,如果晏律没有报价权限的话,我们更希望和有报价权限的人谈,也避免耽搁我们双方的时间,您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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